李朔显然是没对她着金疮药抱什么希望:“本王右腿上确有旧疾,是两年前在外游历的时候落下的,倒也不影响什么,就是有时会刺痛。”他笑着摇了摇头:“常药偏方用过不少也没见好,估计是没什么法子了。有劳你的心意,这药还是你自己收着吧。”
霓裳想,他估计是信不过一个小医女的药。不过这也不奇怪,只是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作为医者竟无人敢用她开的药,想来实在觉得可笑。
她拿着药的手逐渐收回,可一瞬间又不知道是从哪生出的勇气:“还请王爷姑且一试,此药两日内必定见效。”
“哦?”李朔被她这么肯定的语气提起兴致,有些玩味的说:“若未有好转又当如何?”
霓裳:“不会的。”她有把握。
他却紧追不舍,笑意渐深:“世事无绝对,本王只问你,若不如你所说,你当如何?”
“……那下官就做王爷的右腿。”她说。
夏日禺中时候的太阳最得人心,不毒辣,却足够耀目,透过云层洒在地面上,挂在树梢头,亦倾泻在她周身,透着蒙蒙的亮。
他笑着。今日的蝉鸣不知怎的,仿佛比往常的听着要悦耳些了。
养心殿。
“参见皇兄。”李朔道。
“参见奕王殿下。”一位身着禁军服饰的男子向李朔行礼。模样瞧着不算大,五官生的极端正,眉清目秀,棱角分明,若非是压在这一身透着寒光冷冽的金甲之下,必然是个清新俊逸的翩翩儿郎。
李朔与他真是许久未见了,回京这么些天就是没能碰上。
他这两日一直在忙着为禁军配置新器械的事跟户部侍郎扯皮,年初便同户部打过招呼,没想到拖到现在也没个消息,磨来磨去还是得自己亲自去盯着才管用。可他们如今又说什么各地都还没征收赋税,年初给镇守在边关的宁远军拨了一个季度的军粮和响银,前阵子剿灭流寇又拨了一大笔钱,如今国库空虚,实在是拨不出别的钱,气的他差点掀了户部的桌子和账本。
“长安!我真是许久没见你了!你比从前消瘦了些。”李朔爽朗地笑着。
长安也是欣喜得笑着:“殿下总算舍得回来了!”
李朔:“瞧你说的,我再不回来皇兄该派人把我绑回来了。”
李垣只是在一旁看着他们互相调侃,不时灿烂一笑。
“诶,皇兄传我过来不是有事相商吗?”李朔说。把他和长安一同唤过来,应该是有什么正事商量。
李垣在书案前坐下,说:“先坐吧。”
李朔和长安都各自寻了位子坐下。
他脱下象征权力顶端的冕服,换上平常的便服,才算是从权重的盔甲中挣脱,做回轻松自在的他自己,所以私下他从来都是穿便服。
“长安,你说吧。”他淡淡开口。
长安点头,说:“薄阈府那边有动静了。”
“薄阈府?”李朔有些茫茫然,问道。
“是。”长安接着说:“从苏允决收押的那天皇上就让卑职盯着薄阈府的动静,这两天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李垣:“接着说。”
长安:“有人买通了薄阈府的小卒,给了他一包砒霜。”
砒霜之毒不言而喻,如今值得费心思的也就只有跟安婳受伤有关的苏允决一个。
李垣:“行贿的人查出来吗?”
长安:“是齐美人手下的人。”
李朔听着不以为然:“她有这个胆子?”
李垣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了然的轻笑一声:“她倒是不敢,可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让人推她一把也就是了。齐丰是吏部尚书孙洪的走狗,早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这次是他们自己耐不住性子,朕自然要顺水推舟一把。”
李朔:“齐家跟苏迁有宿仇这我是知道的,要说齐丰为官这么些年也是一向维诺惯了的,这次未免太急进了。”
李垣笑着冷哼了一声:“从他唆使薄阈府的人对苏允决用刑的时候开始,就是他在自掘坟墓了,朕不过成全他罢了。晋之,那户女儿被齐丰那个不着四六的儿子残害了的人家都安顿好了么?”
晋之是李朔的字。
“都安顿好了。”李朔答道。
那户人家就是当时苏迁一纸状书状告齐丰纵子行凶的受害者。
李垣点点头,手里随意晃着前两日齐丰呈上来的折子,淡然一笑:“顺天府尹的位子要换个人坐坐了。”
苏允决被抬出薄阈府的时候是午时刚过,正是日头最毒辣的时候。
明晃晃的太阳直照得人睁不开眼,落在皮肤上都有种针尖刺样的疼。
人被抬进上阳殿的时候已经昏迷了,蓬头垢面,脸色惨白,暗黄污浊的囚服被划出一道道粘连着血肉的口子,有的已经结了暗红色的痂,有的还外翻的鲜红的嫩肉,着实有些渗人。
凑巧,那时护军统领刘敏、礼部侍郎孔昱才和内阁学士孟廉都在上阳殿,原本是打算商议五日后的庆功宴和七夕节时京内守卫军的分配调度,没想到竟撞见这样的事。
太医来的还算及时,也或许是他命不该绝。不过其余听太医说是中了砒霜之毒时不禁有些气愤与困惑。
薄阈府——皇上眼皮子底下都有人敢纵毒行凶,该是何等奸佞猖狂之辈,不过此人……
李垣见众人都是一副惊愕的模样,想起来苏允决他们确实未曾见过,遂道:“这是安婳遇刺时护城军在现场抓获的那个人。”
一众人才恍然大悟,公主遇刺的事应该没有谁不曾听见风声了。
李垣接着说:“朕总觉得事出蹊跷,便想着暂时将他收押,以为此事至少要等安婳好转查明原委才能定罪,不想竟成了今日这样的局面。”
护军统领刘敏不是什么文人雅士出身,在武场堆子里滚惯了的,说话也直来直去惯了:“皇上,行刺公主兹事体大,这小子胆大包天,如此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内阁学士孟廉如今已是年过半百了,不过身体还算硬朗,若非那束齐头发里掺了些银白的颜色,倒真瞧不出他的年纪。
他暗自道这小子也太没点眼力见儿了,皇上如今摆明了不相信这件事真的是出自他一人之手,必定有其他的顾虑。如今他是仅有的线索,却差点在牢里一命呜呼,显然是有人故意灭口,那公主遇刺一事就必定还牵扯着其他的人。
不过他也不敢将话讲的太直白,毕竟圣意难测,也只得从中迂回些说:“臣等只听了些只言片语,所言护城军赶到时只有他一人且手持血刃,断定他是凶手才缉拿入狱……不过细细想来倒还有些不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