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想到，我真没想到。”赵睿豪还是难掩他的惊喜之情。
丁默道：“我也没想到我们还会再次见面。但自从你制作的节目播出以后，舆论哗然，观众们议论纷纷，怎么说的都有，我觉得我有必要站出来，跟你说出实情，至少说出我心里的想法。”
“请坐。”赵睿豪将丁默引到他的办公桌边，道，“节目你也看了，李雪琳的长文想必你也读过了，张小桐和李雪琳都各执一词，相持不下，你还别说，我真就想听一听你本人的说法。”
“李雪琳怎么对你说的？”丁默问。
“基本跟她网上发的一样。”
“她网上发的也不是实情，跟事实有出入的。”
“果然是这样。所以我现在只想听听你怎么说。”
丁默有些难为情地笑笑，问：“我也不知从哪儿说起才好。”
赵睿豪道：“张小桐说你跟她是一见钟情，李雪琳说你只是看上了张小桐的钱，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丁默道：“她们俩都说错了。先说我跟李雪琳。我跟李雪琳确实是中学时认识的，但那时仅仅是同学，连所谓的好感都不存在，我们俩恋爱，是彼此阴差阳错地考上同一所大学后才开始的。”
赵睿豪道：“这跟李雪琳说得不一样啊，她说你们俩相恋近十年，中学时就已互生好感，后来相约考取了同一所大学。”
丁默笑道：“人们总是站在自已的立场，在头脑中幻想出对自已有利的情境，幻想多了，就信以为真，以为这幻想出来的东西是真实的，并据此说出对自已有利的话，这种情况很常见。”
丁默的心思非常细腻，深沉，这不禁令赵睿豪对他刮目相看了。
“嗯，你说得有道理，请继续吧。”
丁默接着道：“其实中学时，李雪琳的长相也并不太出众，只是到了大学以后，突然变得成熟漂亮起来，加上我们同时加入了一个社团，关系就越来越紧密，从同学慢慢发展到了恋人，这是一个很自然的过程，并不惊心动魄，但彼此相爱是可以肯定的。只不过随着时间流逝，爱情的味道逐渐变淡，有时候，我抱着她，但却分不清到底是抱着一个朋友还是一个恋人。到了走出校园，一起找工作，一起租房子同居，一起谈婚论嫁时，心中已经没有半点波澜，印象中那不过是一些例行公事，就跟我和我妈商量中午买什么菜一样，琐碎而平淡。但彼此也牵挂对方，希望对方身体健康，工作顺利，至少这些愿望还是真心的，当然也接受对方成为自已的另一半，但也仅此而已。
我跟张小桐就更谈不上一见钟情了，虽然在她的示意与监督下，我在写给李雪琳的信中，是这样说的，但我心里清楚，那不是实情。第一眼见到张小桐，确实觉得她长得不错，但如果长得不错，我就得一见钟情，那我去趟地铁站，出来就是‘情圣’了。
所以说，那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据她所说，她倒是真的对我一见倾心。但反正我对她没有任何出格的想法，更不知道，一个给我化妆的化妆师，会偷偷喜欢上我，并会为了我，作出许多疯狂的事情来。”
“你指的是张小桐整容成李雪琳这件事吗？”
“对，但不仅限于这件事。”
“张小桐整完容后，约你到影楼旁边的咖啡馆见面，当晚所发生的事，是像张小桐所说的那样吗？”
“不，那天的我，只有厌恶与恐惧，我只想迅速逃离，迅速摆脱，在我看来，张小桐简直极端的让我害怕，有了这样的感觉，我又如何会一下子爱上她？”
“你说得对，但后来怎么又选择跟她在一起了？”
“习惯了。”
“习惯了？这是什么意思？”
“习惯了她对我的好，习惯了她的慷慨与付出，习惯了她为我买衣服，买鞋子，买手机，买皮带，习惯了她对我说，工作不开心就辞职，回来在家打游戏都行，她养我。张小桐不止一次这样跟我说，一再强调工作中没必要看别人脸色，有她在，我可以跟任何人站直了说话。你要知道，李雪琳是向来只会说另一句话的——丁默，你的学生什么时候能再多一点呢，我感觉你们的培训机构宣传不到位啊，好几年了，报名跟你学画的学生就是不见涨，要不你自已做份传单，去学校门口发？传单的制作费用很便宜的，市区几个学校发它个一圈，每星期准能多开两三个班级……
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贫贱夫妻百事哀啊。我记得我不止一次跟李雪琳说过，说我不喜欢这份工作，不喜欢跟小孩子打交道，可有什么用呢？李雪琳三千块一月，我忽上忽下，大多数在六千左右浮动，这样的收入还说什么呢？慢慢地，我就发现自已对张小桐动心了。
当然，也许你会跟李雪琳一样认为，说我是拜金，喜欢的不过是张小桐的钱而已。但张小桐也说过，她说钱就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喜欢她的钱，就是喜欢她的人。她很坦荡，我很折服。因为我觉得她说的是有道理的。
就这样，我对张小桐开始产生依赖，直到再也无法摆脱这种依赖，直到由这份依赖，生发出真正的爱情为止。”
赵睿豪点点头，道：“张小桐在你老家的那些‘戏份’，我该听谁的？”
丁默道：“这个还是以李雪琳说的为准吧。张小桐以李雪琳的名义擅自去我老家，收割人脉，收买人心，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的。那时我跟她根本没有确立关系，那个阶段，仔细回想，是我在她的热烈追求下，内心挣扎，矛盾的阶段。但那时，我对李雪琳的关系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简单来讲，那个阶段，我对李雪琳这个人的好感，正在被张小桐取代。”
赵睿豪开玩笑道：“看来不仅是女人经不起死缠烂打，男人也一样啊。”
丁默笑道：“也不完全是因为张小桐的死缠烂打，李雪琳本人，在那个阶段，也暴露出了她比较可怕的一面。”
“哦？这倒是没有想到，你指的是什么？”
“前面已经跟你说过，一开始我对张小桐是没有感觉的，哪怕她整容成李雪琳的模样，我也不以为然，只是由衷的厌恶罢了。那天，我虽然去咖啡馆跟张小桐见面了，但回来之后，我把我的这一想法也跟李雪琳说了，说过之后，我觉得也没什么了，我们还是继续过我们的生活就得了。谁知道当天晚上，李雪琳却做出了一个让我无法理解的举动。”
“什么举动？”
“我们是合租在一间单身公寓中的，面积大概二十三平，不大。进门一个大衣柜，衣柜旁边是水槽，水槽下面是洗衣机，边上是电冰箱，冰箱对面是卫生间，卫生间对面是一张大床。完了，这就是我们全部的家当。
我的睡眠很好，睡着很快，那天睡得也比较早，晚上十二点不到就睡熟了。但那天却很特别，睡到凌晨两点左右就醒了，也许是在咖啡馆多喝了几口咖啡的缘故，谁知道呢，总之是醒了。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李雪琳并不在我身边。侧身一看，她正站在卫生间全神贯注地翻看手机呢。”
“卫生间是玻璃墙？”赵睿豪问。
“对，三面全是透明的玻璃，但有一帘子，只是李雪琳大意了，没有放下。”
“我知道了，李雪琳在凌晨时分，偷偷躲在卫生间，在查看你的手机。”
“没错，是这样的。查看了很久。我也没有出声，假装不知道，假装睡熟了。其实她什么时候上床的，什么时候把手机放回我枕边的，我全知道。”
“那第二天你跟她说起这件事了吗？”
“没有。我虽然很生气，很抗拒，但毕竟是第一次发现她有这种行为，再说前一天我不是跟张小桐见面了吗，我想她兴许是过于敏感，过于在乎我，才会如此，所以没过多久就释然了。然而没想到，这种行为却成了她的常态。”
“那太遗憾了，可能那段时间张小桐对你的追求，让李雪琳产生了压力吧。”
“也许吧，但我不止一次跟她明说过的，让她不要多心，张小桐来追我，我管不着，总之我不接受就是了，时间一久，她自已也累了，也无聊了，然后我们再一结婚，她不死心才怪。”
“你这样说没问题啊，那她是如何反应？”
“她说她同意我的看法，她也没放在心上。可实际上，她那段时间是三天两头在凌晨时分起床，偷偷跑去卫生间查看我的手机。”
“那你为什么不指出来？”
“我指出来干什么？我最终选择张小桐就已经说明了一切。我觉得人呢，每当别人讨厌你的时候，都应该先反思自已，别人不点破，就意识不到自已错在哪里，这种人实在是太麻木了。
出了这样的事，加上张小桐真心诚意地追求，我的态度终于摇摆了。去年九月二十三号那天，张小桐去我老家了，直接跟我爸妈，跟我村里人发生了接触，还真是天意，我爸妈和村里人都对她印象很好。
那天，李雪琳独自回去后，我爸妈详细问了张小桐的情况，他们都很同意我跟她在一起，认为无论从感情层面，还是从经济层面，张小桐都是很得力的伴侣。从那天起，我真正开始把张小桐当作是未来的妻子来审视，并把她与李雪琳放在一个天平上来比较，最终，我选择了张小桐。”
“你跟张小桐的关系是哪天确立的？”
“去年十月八号，就是我拿着三万块钱去找她的那一天，在咖啡馆，我们接纳了对方。”
“十月八号接纳了对方，但你真正跟李雪琳分手，已经是十一月份了，你为什么要拖这么久？我可以把这种行为想像成是一种欺骗吗？”
“也许对李雪琳来说，这就是一种欺骗吧，对你来说，你也可以这么认为，我不怪她，也不怪你。只是从我自身来讲，那段时间，其实是我的彷徨期，犹豫期，对我来说，我绝无欺骗的故意。你要知道，我跟李雪琳相恋多年，我跟张小桐才相识几个月，这两个女人之间，我究竟该如何选择，这难道不应该慎重考虑吗？说分就分了，说接受就接受了，我认为这才是欺骗，这才是不负责任。那段时间，我思前想后，绞尽脑汁，我甚至连孩子的基因都考虑到了。”
“孩子的基因？这话怎么讲？”
“这话很难理解吗？你选择哪个人跟你结婚，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在给自已的孩子挑选基因啊。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也觉得我应该挑选张小桐。张小桐虽然行事张扬，出格，但至少还光明磊落，而李雪琳却是那种躲在卫生间，三天两头地，翻箱倒柜地查看你手机的人，我觉得这不是上等的基因，我不能让自已的孩子染上这种基因，以免他成为小人。”
赵睿豪笑了，“你想得还真够长远的，婚都没结，却先担心起未来的孩子来了。”
“这当然须要担心了，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其实是一眨眼的事，事先不想清楚，事后再后悔，那你可能得后悔一辈子。”
在赵睿豪原先的印象中，丁默不过是个脚踏两只船的花花公子，但这次在办公室的单独会面，却让他改变了这种刻板的印象。
人，终究还是复杂的，深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