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就是三天。
他迫不及待地拿到了鉴定报告。
看到鉴定报告的那一刹那,他足足呆了有五分钟。
就像当时执意要见到郑美丽想解开谜团一样。
现在白纸黑字就捧在手里,他竟说不出是该高兴还是该大哭一场。
经鉴定,和他本人的血液提取到的DNA相吻合,系父子关系!
天啊,真的是儿子!
那个祁总,祁向北真的是他的儿子!
世事怎么就和做迷藏一样,已有的都又去,没想的还又来。
和郑美丽已经是领了结婚证的 ,武荷香在他心中又是何等珍爱,但都像昙花一现一样没有留住。
张仙桃原本在他心中就是一个使唤的佣人,却又阴差阳错地成了他后半生的陪伴。
原来把“独生女”吴甜甜当作是自己唯一的依托和血脉,却未料却一走而再无音讯。
现在凭空又突然冒出一个儿子,意想不到的亲儿子!
一个腰缠万贯的大老板儿子!
这一出一出的让吴成德如坠云里雾里,就像是在做梦,又像是在看电影。
不由地只能从心里发出一声感慨:真的是命运无常人生难料!
随后他把那个鉴定书装在紧挨心口的内衣兜里,下意识地用手按了按,这才放心地开着他的车向冯阳奔来。
刚踏进家门张仙桃就迎了上来,表情很低落声音不高:“我表姐没了。”
吴成德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什么?表姐?哪个表姐?”
“就是郑美丽,我美丽姐。”张仙桃这次解释得够清楚,就怕吴成德还听不明白。
“郑美丽?没了?什么意思?”此时的吴成德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什么,但还是不由地重复着问了一句。
张仙桃的眼窝有点红,声音也很凄切:“她,她去了那边。”
但不知为什么嘴里面还是觉得说不出那个“死”字来。
她觉得太冷酷,太瘆人。
吴成德听了面部表情仍然带着惊异。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郑美丽一个五十岁刚刚出头的女人说走就会走掉。
联想到祁向北那天急匆匆的样子,事情仿佛也在情理之中。
他本来对郑美丽的感觉就不是很好。
刚开始没眼缘,两家大人极力撮合,后来再遇到她又是那样地让他反感。
按说应该对她并没有多少感情,但又不知为什么,他却高兴不起来。
现在才觉得那个并不讨人喜欢的女人原来悄悄地在他心坎的角落里也生了根,占去了一定位置,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一块。
那个女人这次不是走失,而是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的死仿佛从他的心里带走了什么,空落落的,就像天空塌去一角。
或许是因为他们曾经有过一纸结婚证?
或许是他曾把她丢失过?
再或许是这个女人曾请他喝了一杯咖啡?
这个女人曾经出手帮助过他?
还或许她是他儿子的亲妈?
吴成德说不明白,心中异常地沉重和阴郁。
接着吴成德每天都要去煤矿上班。
在五人小组中,天天最早去的是他,最后一个离开的也是他。
这让其余四个人无不对他敬重有加。
但谁也不会知道吴成德这哪里是什么敬业精神,他是在等着祁向北,等着他的儿子回来。
仅仅十来天的时间对于他来说很漫长,比一个月还要久。
终于有一天他看到了祁向北的身影。
袖上带着黑纱。
由于走了好多天,一回来单位的头头们就都围着他汇报这汇报那。
吴成德瞅了好几回也没有找到一个和祁向北单独说话的机会。
又过了两三天,吴成德终于逮着一个和祁向北说话的机会。
祁向北一个人在办公室,看到他只是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声:“您坐。”
吴成德现在看着对面的儿子有种说不出来的亲近感觉,那种亲近感是由衷的。
尽管祁向北长这么大他没有喂过他一口饭,没有给他买过一双袜子,一只冰淇淋。
“祁总,听说你母亲他——”不知为什么,吴成德还是沿用了以前的称呼。
话说到半截还是省略了后面的几个字。
“对,我母亲她走了。”祁向北好像对吴成德的问话不经意。
“她还年轻——”吴成德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不知道该如何问,又怕伤到了儿子的心。
不过祁向北的表情却很平静,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脑溢血,来得突然。”
“哦。”吴成德应了一声。
“老吴,听说你们这两天很卖力,早到迟归,评估得也差不多了?”祁向北突然把话题转到了工作上来。
“是,快了,环保局他们就要出报告了,等报告出来就会提交给你一份。”
“好的。”祁向北应道。
吴成德还想说点什么,祁向北办公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吴成德一听是县里打来的,问煤矿占地支付村民安置搬迁费的问题。
要在以往人家老总打电话,吴成德一定会起身离开。
但今天他却没有挪窝,因为他还有话没有和祁向北说完。
等祁向北打完电话回过神来才又对吴成德说:“老吴,这两天辛苦你们了,我已经安排了财务给你们每人发点小补助。”
按说,吴成德客气话也应该说两句。
但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不用说是推辞话,就连谢谢也没有说一声。
接着吴成德又把话题拉到了家事上:“祁总,你家中的事,我是听你仙桃姨说的。”
祁向北的眼睛在眼眶里动弹了一下没有说话。
吴成德又说:“祁总,不知道你听说没有,现在我和仙桃——我们——”
他不想隐瞒这种关系,而且也隐瞒不住,刻意隐瞒反而让祁向北会产生其他不好的看法。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祁向北却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吴成德吃惊:“我知道。”
吴成德一听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快地又回到了正题上来:“那边,两位老人都还好吧?”
“没什么,我都安排好了。”祁向北说。
吴成德觉得祁向北今天很少正眼看他,多少让他感到不自在。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吴成德打破了沉闷。
这一句在吴成德的心中已经装了很久。
既然是父子关系,这种火更不能在纸里包着:“祁总,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我和你妈——美丽——以前——”他觉得这句话让他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仍然没有能说完整。
“那不是事实婚姻。”祁向北抬起头来看着吴成德说。
口气虽然还是那样平稳,可见他的眼光里有一种不稳定的神色。
吴成德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对儿子这种目光还是有所察觉的。
于是笑了笑,尽量缓和二人之间的尴尬气氛:“是啊,只是领过一纸结婚证。”
“后来,你们就分开了。我妈千转百折遇到了我爸爸。”如果说祁向北刚才说的那句让吴成德倍感意外的话,那祁向北后面的这句话简直让吴成德震惊不已。
好像感觉到并不是特别舒服。
“哦,原来你都知道。”吴成德说。
祁向北又调整了个坐姿托着下巴:“我也是这次回去才听外公外婆说的。只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早该安排你们见个面。也许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没什么,但我想到,你们的事肯定会深深地藏在我妈妈心中的。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她经受了太多太多的屈辱和委屈,又能一次一次地跟命运作斗争——最后还是早早离开了这个世界,她本应该好好享受清福的——”说到这里,祁向北不免看上去有点凄哀,声音也顿然打住。
吴成德不由地说了一句:“她是个好女人,更是一个好母亲!”
祁向北缓缓地抬起头来:“这怨不得任何人,都是命运的安排。就像我们现在坐在这里说话一样,要不是因为我妈的缘故,我也不会来到冯阳,更不会认识你。其实,老吴,你也是一个好男人。”
祁向北说到这里脸上浮上了一层勉强的笑容,这是吴成德今天见到祁向北第一次露出笑容。
那笑容尽管带着隐隐的凄楚。
在吴成德看来仍然无比的亲切和舒服,他的心中就像喝了蜂蜜一样甘甜。
过了一会儿,他从祁向北的办公室走了出来,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些话还是说透的好,总比遮遮掩掩互相避讳的好,可是心中并没有彻底放开。
他刚才坐在祁向北的面前,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了胸口前,他能感受到胸口上的那张纸的柔软和温和。
有几次他话到嘴边打着转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多么想把那张纸掏出来放在祁向北的面前告他说,我才是你的父亲,我才是和你留着同样血液的亲爸爸!
可他没有这样做。
他还没有弄明白那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祁向北现在是一矿之主,身拥上亿资产,而这一切都是那个姓祁的父亲带来的。
自己给过他什么,连一个内裤都没有买过。
他觉得没有这个资格把这件事说出来,他害怕伤害到儿子。
也许维持着现在这样的关系才是最好的。
尽管没有勇气说出来,但是,在纠结中的感觉也是甜甜的。
又过了一个星期,吴成德他们小组把一份测评报告送到了祁向北的手里。
评估组不能不说在这次的测评中天平是向祁向北倾斜的。
因为矿上对他们接待得很不错,再加上吴成德从中不露声色的斡旋,露天煤矿因此会省下一笔可观的钱。
就在吴成德恋恋不舍就要撤出露天煤矿的时候没想到祁向北特意叫住了他。
向他提出想留她在矿上当安全员,协助分管安全的副矿长工作,而且一开口就是每月5000元的报酬。
这对于一个将近六十岁的人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当然,吴成德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他并不是因为这笔丰厚的报酬留在了这黑乎乎的地方。
而是他心中深藏着一个温馨的秘密。
即使是没有任何报酬,他也会心甘情愿地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