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也许是治愈“恨”的一剂良药。但当迷雾散去,真相被揭开的那一天,选择遗忘,不如选择如何面对。
出使队伍进入草原后,先休息了一下,人与驼马都吃饱喝足后,才又开始上路。
不久之后,他们进入了一片长势茂密的大草原,这片大草原的西边靠近一座大山,草原上的青草疯狂地猛长,驼马踩在草里,不时地能听到咔嚓咔嚓的响声。
共捷定睛看去,那草丛中竟然是一具具骸骨!
“姬老伯,这个地上是怎么回事?怎么遍地都是骸骨?”
“哎,二小姐,这里就是我共由氏族猎民的伤心地——当年角鹿大决战的战场。老吴头并没有参加过角鹿大战,而我却亲身体验了这场惨烈的战争。”
“什么?姬老伯您参加过角鹿大决战?我听我爹说,这场大战我猎民死伤十有七八。”
“不错,我猎民中的精锐几乎都葬送在了这片伤心的草原上,包括我的两个弟弟。”
“什么?您的两个弟弟也牺牲在这里?”
姬麻子默不作声了,再次来到这个伤心地,宛如在快要痊愈的伤口上又撒了把盐,已经遗忘的惨痛回忆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此时,出使队伍停下了脚步。
共捷听到了传令兵的声音:“大酋长有令,所有人下驼马,列队向黄族天神及我族阵亡的将士默哀致敬!”
队伍排成两列,共捷站在姬麻子身旁,两人处于队伍的后方。
她看到旁边的几十米处,拜火氏族的队伍也在列队默哀,她爹共典与拜火氏族的连山公子分别肃穆地站在两只队伍的最前列。
此时,在远处的树下,有士兵在和泥,还有士兵在捡拾周围的石块,不久就垒起了一座祭祀用的黄土台。
“没想到这棵树长这么大了,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它还是一棵小树苗,我族天神的鲜血洒落在这棵小树下。”姬麻子望着远处的那棵树道。
大酋长共典将昨晚袭击他们的怪鸟的鸟头摆放在祭祀台正中央处,然后在祭祀台左侧摆放长矛、长剑、箭袋、大弓、盾牌等武器,在右边摆上盛有谷物的木碗、木叉与装有酒的兽皮袋等器物。
几名共由氏族的士兵吹起了乐器,曲调是那么的凄凉哀怨。
曲终,共捷站在队伍后面,断断续续地聆听着她爹大酋长的祭词:
……
在地下世界那个黑暗的地方,
黄族天神为你们提供光明。
如果没有黄族天神,
你们的灵魂面前则没有光明。
……
愿你们在地下世界精神愉悦。
愿你们的心永远安宁。
微风袭来,草原上的青草微微弯下了腰,似乎在向逝去的黄族天神及共由氏族的先民致敬。
静默致哀的猎民中,有人在默默地掉泪。共捷横过脸看到姬麻子眼中也噙着眼泪。
旁边另一个队伍中的连山公子也在祭奠他们逝去的黑族天神及拜火氏族的马民。
祭奠仪式结束后,两个氏族开始收拾地上的遗骨。
当年角鹿大战打的非常的惨烈,交战双方死伤均十有七八,以至于结束的时候,双方都已经没有能力打扫战场。
共由与拜火两大人族的大酋长均在此役中战死,残存的人族仓皇逃回各自的城池,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舔舐着流血的伤口苟延残喘。
多年以后,两大人族才慢慢恢复了元气。
此地已经成为两族的伤心之地,角鹿大决战发生后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族再回到当年战场,来清理自己族类的遗骨。
如今已经恢复了元气的两大人族故地重游,再次来到当年浴血奋战的战场,将散落在地下的骸骨分门别类,埋葬于地下。
共捷发现,除了人族以及头上长角的牛头人族的骸骨以外,还散落着许多不知什么是生灵的骸骨,有的骸骨竟然如此巨大,足足有普通人族的两三倍大。
她心中暗想:“难道小时候奶妈的睡前故事都是真的,这世界上真的有巨人族?”
她一回想起那些睡前故事,就不禁头皮发麻。因为在那些故事当中,巨人族都被描绘成茹毛饮血、生吃人肉的野兽。
祭奠仪式结束后,出使队伍转向东,朝着骏马城进发。
共捷与姬麻子并辔而行。
共捷小时候睡觉之前,总是缠着奶妈讲故事,而奶妈讲的故事,大都与角鹿大决战有关。
在那场战役中,什么鹰神族的镰刀权杖割人头如同切菜,巨人族的巨大棒槌把人族砸成肉泥后就这么生吃掉……等等这类恐怖的故事,常常吓得幼小的她夜里做噩梦。
“巨人族专吃不听话的小孩。小家伙,再不入睡的话,巨人族就会用他那双大手,从树屋的窗户伸进来把你抓走,生吞活剥了吃掉!”故事的结尾,奶妈总是用这句话来吓唬她。
奇怪的是,父亲共典却从来没有给她讲过角鹿大决战的故事。当年从这场大战活着回来的人很少,共捷也无从打听,所以她了解的角鹿大决战,仅限于儿时的故事而已。
当她听到姬麻子说参加过角鹿大决战后,顿时来了兴趣。
共捷的性格就是这样,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扶木林内发生的事情已经翻篇,她又恢复到了原先无忧无虑的状态。
而此时姬麻子的状态,却与共捷恰恰相反,自从祭奠仪式结束后,一路上满脸阴郁,沉默寡言。
共捷数次向姬麻子打听角鹿大决战的事情,姬麻子总是不理不睬。
最后共捷实在忍不住了,故意激将道:“姬老伯,你要么是跟老吴头一样吹牛皮,要么你确实参加过角鹿大战,但一定是在战场上吓尿了,被吓晕了过去,所以你不记得当年的事情了。”
“吓尿了?吓晕了?我猎民个个身经百战,岂会惧怕战争?”
“那你说说角鹿大决战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二小姐,角鹿大战的场景,我族猎民自小就听大人说起过,您是大酋长的女儿,肯定也从大酋长那边听说过详细情况,您还需要问我吗?”
“那场大战对我爹来说仿佛是一场噩梦,他从来就没有在我面前说起过角鹿大战的事情,我也只是从奶妈那里,听到了一些睡前故事而已。”
“那您想了解什么?”
“我刚才注意观察了一下角鹿大战的发生地,这里除了左边的这座雪狼山脉外,视野极好,地势开阔,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这片地方来做最后的决战呢?”
“而且我听说,我们的实力本来就不如绿族,为何不选择一个有利地形进行决战呢?”
“二小姐,您人虽不大,但眼光却有独到之处,这也是我这么多年都没有想通的问题。”姬麻子见实在拗不过共捷,打算给她讲一些当年的往事。
“此话怎讲?”
“众神之战说到底是天神之间的战斗,我们这些天神的子民只是配角,当年天神之间有默契,就是从不干涉我们子民之间的战斗,约定俗成,互不相帮,这个叫不干涉律。”
“当时的形势非常的乱。在天上,天神他们打他们的;在地面上,我们打我们的。双方的对手各不相同,战场亦是犬牙交错。”姬麻子的思绪又回到了当年血雨腥风的战场。
“在角鹿大战之前,我们很少和我族天神,在同一片地方,共同与绿族决斗。我族大酋长,哦,也就是你的爷爷共昌率领我们猎民,从来都是避开与野牛人的正面决战,而是采取偷袭等灵活战术,几乎赢得了所有的战争。”
“姬老伯,我从小就听说爷爷善于打仗,被称作战神。那为何最后天神把我们人族聚在角鹿大草原,与绿族展开了一场实力悬殊的决战,导致我爷爷战死沙场。”
“二小姐,且听我慢慢道来。角鹿大决战之前,大酋长给我们说,黄族天神不忍天下生灵涂炭,与黑族天神一起,应绿族天神之邀,决定带领我们赴角鹿大草原与绿族进行谈判,以结束战争。”
“我们当时听了后特别高兴,以为战争要结束了,我们可以活着回氏族了。当时大家是抱着终战的心情,兴高采烈地去的,却没想到等待我们的是一场绝无仅有的惨烈决战。”
“您是说,这是一场阴谋。”
“没错,这绝对是一场阴谋。从这里再往前走一天路程,就可抵达三界口。三界口是绿族、矮人族与人族三族领地交界的地方,位于九峰山脉的西边,是连通南北的重要通道。”
“正如二小姐说的那样,从三界口到这里都是一片宽阔的平原,我们本身实力不如野牛人与鸟头人他们,若是选择决战,我们绝不会选择这种地方。”
“我们是抱着和平的愿望去的,抵达后,却不知怎地,双方突然就翻脸开始决战,我们猎民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现在想来,我们当时进入了绿族早就设好的陷阱。”
“姬老伯,我从小听说,我族天神具有读懂一切,预知未来的能力,如果这个是绿族的陷阱,我族天神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姬麻子紧锁眉头:“这个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经过这么多年苦思冥想,却依然找不到答案。”
“当时您与两个弟弟在军队里做什么的?”
“我们当时也是在伙头班,战斗发生的很突然,我们弟兄三个当时手上都没有武器,只能捡拾地上的武器与杀过来的绿族爪牙战斗。”
说到这里,姬麻子的面部突然变得狰狞可怕:“不幸的是,我那两个可怜的弟弟早已随着天神去了地下世界,可我还活着……”
紧接着戛然而止,姬麻子又恢复了沉默,他再也不愿回忆当年的惨痛经历。
那是姆大陆历史上罕见的一场大决战,战争的惨烈程度让幸存者多年后都不愿意再提起它。
共捷看见姬麻子的脸色后,知道他不愿再说下去,于是止住了话题。
共捷是角鹿大战后出生的一代,姬麻子这一代经过的战争苦痛,她是没有切身体会的。她也体会不到,角鹿大战之前与之后,共由氏族经历了怎样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