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中秋佳节。
国都长安，此时正是午后，但街上已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戏楼内，台上戏子唱的正是那一曲所有人耳熟能详的长安夜梦。
“一梦前朝，唱千古清辞，皆付东流。万里山河如卷，烽火狼烟，金戈铁马关外乱，笛声残，春风无岸。折戟颓垣，衰草空城，梦醒恨生。望今日，辗转浮尘，明宫琵琶流，歌舞喧哗，离人怎识落寞，千灯明途。君王一同天下业，黍民已忘昨日愁。醉生梦死，唯叹良辰，十里繁华。”
一曲终了，台下的掌声热烈久难停，唯有一人随手扔下一块银两后，抓起桌上的一罐酒起身离去。
“唱得比她差多了……”斗笠下的黑纱后，少女微嘟起红唇道。
齐耳灰色短发，几分清秀但不加以打扮的容貌。最能引起旁人注意的还是腰间那两柄剑，象征着她侠客的身份。
走到街上，又回头看了一眼台上谢幕之人，墨雨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
已经过去半年了，那一幕却犹如昨日。
她摇了摇头，抿出一个苦笑，缓步向一侧城门走去。
那日叶天殇带来的百余名死士，真正逃回去的恐怕只有寥寥几人。而她也带着清弦离开了那个山洞后，却不知自己究竟该去往何处，走走停停，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个她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始于长安，也终于长安。
叶天殇死了，她本以为朝中会引出极大的喧波，虽然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但结果却是出乎她的预料。
叶家家主在得知此事后几近发疯，虽听说后来他也极力想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但现在看来这只是徒劳罢了。即便他想重新振作起精神，但一些人的火上浇油之举，还是彻底的击溃了这位宰相的精神底线。从墨雨打探到的消息来看，他似乎变得郁郁无志，对于朝中之事的重视和管理也是日削月减，圣上也少见的对这一位宰相皱了不止一次眉。
墨雨曾几次遭遇叶家派来之人的暗杀，但结局都是一样的，拥有一对名剑的她已不再惧怕任何人，一些朝中权臣甚至还派人为她提供了便利。
不出两月，叶家家主便被群臣上书要求辞去宰相一职。
叶家因此而衰败，加上叶天殇先前到处为非作歹，处处得罪人，那些在数月前还只能忍气吞声，怒不敢言的权贵纷纷群起攻之，叶家家主也是一贬再贬。
之后的事，便是长安人尽皆知了，原本一人之上，万人之上的叶家再无力立足之处，只得迁至长安向南千里外的一座城池中。
后面的事，就已不是墨雨想关心的。
但总还是应了那句话：前日种因，明日终得果。
墨雨继续在街道上走着，往来的人群畅谈言欢，却已听不见对那极盛家族衰落的一些议论。
她轻轻一笑，脚步加快了几分。
这便是长安，就算是天塌这等大事都不会被人们永远记住，更别说是一个叶家了。
他们只会在乎眼前的那一点茶余饭后的谈笑之资。
时间在迫人忘却，人们也情愿忘却。
长安城外，唯有东边有一座山峰，可尽览长安之景。
一片枫林中，却飘来一阵清雅的桂香，一棵金桂正静静地向外散发出独属于它的清香。树前立有一块白碑，无一丝杂垢，也没有镌刻任何字。
一名老妪正持棕帚细细地扫去碑旁的落叶，见到墨雨到来，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朝前者点了点头。
墨雨躬身回礼，然后走到碑前刚被清扫出来的那片空地上，席地而坐。
“一年中秋，我也只能来打搅你了，清弦。”
墨雨打开手上的酒罐，浓郁的酒香混杂着桂香于林间绕转飘散，她仰头灌入一口酒后，递到碑前。
“要吗？虽然你好像之前一碗都喝不下去，但在这种节日，怎么说也得陪我喝一点吧？”说着，她便倾罐将一半的酒倒在地上，酒液慢慢渗入地下，但余香仍存。
墨雨调了调位置，坐到了碑旁，与它一同俯瞰长安城。
“其实今天这个日子，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对吧……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今晚也只有我们两个人，一晚上皆是如此，我一直在这陪你。”
她想强作高兴，但心底那填不上的空虚和落寞还是令她不自觉得垂下了头，持酒罐的手也在轻微地发颤。
“前途漫漫无觅处，却化孤鸿卷苍穹。你难道早就知道我只能是孤鸿吗？剑能结对，人为何不能成双呢……”
中一片寂静，只有被风吹落的霜叶在地下打转，以及金黄的桂花落在碑上，还有墨雨的头上。
此刻唯有沉默，和空中的流云渐行。
……
长安城内已经点起万家灯火，待墨雨回过神来时，一轮圆月已经高挂夜空，远处的声声喧哗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去年墨雨也是在这此处远眺，长安还是那个长安，变了，但也没变。但身旁却多了一人与她共度良宵。
墨雨抬头，瞟见桂树指头的一簇金黄。
“明明是已经枯死过的树，却还能花开成这样……清弦……你是在这……？”她又将头转向那轮明月，喃喃道：“还是在那……？”
“清弦，借我靠一下，行吗？”
墨雨等了一会后，将头靠在了石碑上，面露安逸的笑容，但这一笑容又很快从她脸上消失。
“清弦，你冷吗？”感受到面部传来的丝丝凉意，她轻声问道。
那时的你真的很冷啊……她心中暗叹道。
“雁鸣不识归路，离人已忘黄粱，难忆昔华表。水随江长流，人随天地老。”不知为何，墨雨突然开口唱起来清弦曾唱过的词。
移动身体时，腰间的两柄剑轻轻相撞，即使声音很轻，但还是令墨雨心头一震。
一瓣金桂悄然从她脸旁飘落，带下一颗透明的泪珠。
再看向身旁的石碑时，墨雨在一片朦胧中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似伸手可触，却不可得。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