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效公路边竖着“西园镇”的界碑。
吴曦开车载着雅南和怀瑾从此处经过。
车里很是沉默。怀瑾用力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雅南。雅南接过道谢。
车子颠簸了几下停住。吴曦熄火下来一看，车轮陷在了一个坑里。吴曦从路边捡了几块石头垫上。上车发动试了试还是不行。
路边有戴草帽扛铁锨的人经过。
吴曦上前求助，路人二话不说过来帮忙。雅南和怀瑾也下了车。
车终于发动起来。
路人转过身。
雅南一眼认出是没出五服的亲戚，上前亲切地叫了声：“五哥！”
没想到五哥看清楚是雅南，脸色一变，扛起铁锨就走。
雅南以为五哥没认出自己，急忙上前去拦：“五哥，我是雅南，江雅南，不认识了？”
五哥态度冷硬：“电视台的制片人，大人物，谁敢不认识。可惜咱小老百姓斤两不够，入不了人家的眼，就不自已讨嫌了！”五哥扔下话扛着铁锨就走了。雅南眼睁睁看着，一时缓不过神。
怀瑾上前唤她：“先去接小辰吧。”
雅南这才醒悟，慌忙上车。
昨晚小辰离家出走后独自坐公交车跑到西园镇，下了公交走了近一个小时，凭记忆找到雅南的大伯——也就是自己的大姥爷家。到的时侯已是深夜。大伯立刻给雅南打了电话，嘱咐她先让孩子缓缓，明天一早再来接。雅南和郑毓明这才放下心来，第二天天不亮就由吴曦开车、怀瑾陪着来到了西园。郑毓明担心再刺激到小辰，没敢跟着一起来。
西园镇是一座位于云中城西南50公里的小镇，地势低洼，有连片的水泽。自古以来当地百姓多种植莲藕、水稻。西园镇顺势依水而建。大伯的家就在镇西头一户普通的农家小院，院里一棵老槐树绿荫如盖。正屋门边摆着硕大的瓦缸，里面半缸水养着几片无精打采的睡莲。
雅南匆匆跑进院。正屋的门掩着，她一把推开——堂哥江小兴的遗像赫然挂在迎门墙上。
雅南震惊，难以置信，喊了声：“小兴哥——”两腿一软就想往下溜，被吴曦、怀瑾一边一个架住。
大伯颤巍巍迎出来。他有七十多岁，头发全白、身形佝偻、面容愁苦，见着雅南，流下一行浊泪：“雅南来了——”
雅南扑通跪下，泪如雨下：“大伯——怎么好好的这就、这就——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伯上前搀她：“快起来孩子！起来起来！小辰在里屋睡着还没起。昨晚上来到都大半夜了——起来慢慢说，别吵着小辰。”
雅南抽泣：“什么时侯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大伯抬手抹泪：“三月份、刚开春那会儿。”
雅南：“好好的怎么就——”
大伯：“骑着摩托去送货，一上公路就——”
大伯说不下去，雅南赶忙和怀瑾扶大伯坐。
大伯语调沉缓，仿佛在说一件很久远的事：“你跟小兴是打小一块长起来的。他不像你，念书不行，可也不是个安份的，成天琢磨着干点什么事。他老是说，咱西园要山有山、要水有水，满池子的荷花、莲藕、还有大米。东西样样都好，就是卖不上价。年青的都出去打工了。赶上好年景，好多莲藕来不及采都烂在池子里，他看着心疼！后来有了什么什么网，他就承包了村里的藕池，加上咱自家的几亩稻田，在网上卖这些东西，还说——还说等攒下钱就联合大伙儿办个食品加工厂。”
雅南自责：“他去年跟我提过。都怪我！只顾忙自己的事，都没问问他忙的怎么样！”
大伯：“唉，这都是命——谁也怨不得。”
雅南悲泣，又顾忌着大伯，使劲捂着嘴不敢大声。
怀瑾打开包翻找纸巾，吴曦从口袋掏出一小包递给她。怀瑾看吴曦一眼接过去，给雅南擦泪劝慰。
大伯：“网上卖好是好，可也忙得一刻不得闲。小兴为了省钱，就近的都是自己去送。那天，天不亮他就骑着摩托去送货——”大伯说不下去，无声掩泣。
雅南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怀瑾和吴曦忙着两边送纸巾安慰。
里屋传出一个苍老虚弱的声音：“是雅南来了吗——”
雅南慌忙擦干泪起身进去，里屋里单人床上小辰还在睡着，另一侧的大床上躺着一位干瘦的老太，冲雅南伸出手。
雅南忙上前握住：“大娘，我来看您来了！
大娘老泪横流，想要起身却撑坐不起。雅南忙扶大娘半坐起来，身后塞上枕头。
大娘攥着雅南的手，声音低哑：“雅南！你再不来就见不着大娘这把老骨头了——”
雅南落泪：“我来了、我来了大娘！有什么话您就跟我说——”
大娘替雅南抹泪：“好孩子，不哭。不哭。小辰还在西屋睡着。昨天睡的太晚，别吵着他。让他再多睡会，啊！”
雅南泪落的更凶了，压低声音：“我来晚了大娘——”
大娘：“不晚！你小兴哥在地下知道，也能心安了！”
雅南愧疚：“不是我不来送小兴哥，是我、是我确实不知道。要是知道，就算在天边也一定赶回来。”
大娘诧异：“啥？你不知道？当时明明——”
大伯在正屋咳嗽一声：“雅南，这个点了，今天就住下别走了。我这就给你嫂子打电话，叫她和秀秀中午回来做饭。”
雅南忙拦：“别别大伯，别麻烦嫂子。今天住下不走了。我给你们做饭。”
怀瑾、吴曦也忙接话：“做饭的事您不用管了。”“包在我们身上。”
大伯高兴：“你们嫂子在镇上开了个小店，平时带着秀秀在镇上住。算算这两天差不多也该回来一趟了。”
雅南起身：“住一晚上就走，别再叫嫂子和秀秀来回折腾了。平时都是大伯您自己做饭吗？”
大伯：“你嫂子平时忙，一个星期回来一趟。”说着使劲走了两步：“我这把老骨头看着稀松，平时做个饭什么的还能挪动。”
雅南心酸，忙道：“您别忙了。今天尝尝我的手艺。”
怀瑾忙道：“你好好陪大伯大娘吧，饭我做。”
雅南：“你可做不了。不是看不起你，光生火这一项你就够呛。”
怀瑾有意活跃气氛：“谁说的。我小时侯也跟你一块来过的。你忘了，那年在荷花池子边生火烤鱼，叫那个五哥撵的满处乱跑。”
大伯看着怀瑾，这才认出来：“怀瑾！你是怀瑾！我说呢，一进门就瞧着眼熟没敢认，跟小时侯变模样了——”
大娘也拉着怀瑾的手仔细看，想笑又掺着想哭，怀瑾、雅南赶忙又是一通劝。
众人说话间，吴曦已经跑到灶间忙活上了，试着拿纸壳引燃木柴，一股浓烟冒出来呛得他直咳嗽，眼泪也出来了。雅南和怀瑾循着烟找过来。雅南一把扯出木柴：“火不是这样烧的，快起开。”正说着，怀瑾已经拿一小把柴草，虚着引燃搁进去，又放进几根细柴。火慢慢着了。怀瑾找了个纸壳轻轻扇风，吴曦赶紧递过一把蒲扇：“用这个。”怀瑾接过去轻轻扇着。
雅南点头：“童子功还没丢。”
怀瑾：“我当年可是小兴哥亲封的‘杨排风’，你是‘杨八妹’。”
雅南想笑：“为了这个烧火丫头的名号，当年咱俩可没少争。”话一出口又流下泪来，赶忙抬手擦掉。
吴曦出去打水。
炉膛里的火焰舔着锅底，映的雅南脸上忽明忽暗，旧的泪痕未干，新泪又涌出来，雅南抹一把开口：“难怪五哥不搭理我。。”
怀瑾：“你也别太自责。毕竟——”她没往下说。
雅南：“有时侯，真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怀瑾静静听着，并不打算接话。
雅南：“七岁上小学以前，我几乎是在这里长大的。上学以后，每一年的暑假，也都是回这里过。”
怀瑾附和：“那几年我还跟你来过几次。”
两人的记忆瞬间回到小时侯，少女雅南和少女怀瑾跟在少年小兴身后，在荷塘边追逐、嬉戏：“小兴哥，小兴哥——等等我——”
少年小兴手脚麻利，折下一枝荷花递给雅南：“雅南，给——”
怀瑾伸出手，娇声道：“小兴哥，我也要——”小兴很快又折下一枝递给怀瑾。少女的笑声格外清亮。小兴神采飞扬的脸庞近在眼前。递过来的荷花上露珠晶莹，闪碎了两人的回忆。
雅南：“后来长大了，工作忙了，来的越来越少，每年回来过暑假的成了小辰。”
怀瑾开口：“听小辰说过，小兴哥待他比亲舅舅还亲。”
雅南望着炉火静静出神，眼睛里有火苗在跳动：“这么好的人、这么年轻就走了。闪下老婆和十七岁的女儿。大伯大娘就他这一个儿子。我是他关系最近的堂妹，从小一起长大的，竟然没能来送一送——”雅南说不下去，撑着额头哽咽。
怀瑾搂住她。
雅南：“难怪五哥不理我、不认我。要我说，人家这还算客气的。我要是五哥，肯定一口啐到江雅南脸上。”
怀瑾：“别这么说雅南。不知者不怪。这事不能怨你。”
雅南满脸困惑：“我就不明白了，这么大的事，这么近的关系，我妈居然能不告诉我！这到底是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怨才能干的出来？！”
怀瑾：“未必有什么仇、什么怨。也可能是有什么误会。我觉得等回去，你还是先问问江叔，弄明白怎么回事再说。就像小时侯你常对我说的，千万千万别冲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