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成德自从回来后心里就没有平静过。
原来不安的是一直想把保健品的事弄个水落石出,以解开结在心里的迷雾。
现在一切都亮在他的眼前,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晓得事情的真相又能怎样呢?难道不是该纠结仍然纠结,不快乐依然不快乐吗?
一切都是郑美丽所为,她已“供认不讳”。
因为她有钱,因为她已无需隐瞒。
也许她这样毫不掩饰地说出来在心理上也是一种忤逆,也许这样她还会产生一种愉悦和快感。
也许,她有她的想法,也许她就只是想帮帮他。
不管怎样,吴成德现在已经一切洞明,至于郑美丽出于什么目的,在吴成德看来已不具重要。
然而,使他耿耿不能释怀的是另一个信息却又足以让他牵肠挂肚,食不甘味。
祁向北是他的儿子!
当他从郑美丽的口中得到这个信息的时候内心不知道产生了多么大的震动,震动之余就是弥散的迷雾。
他不能不相信郑美丽的话,但又觉得不能十分确认。
毕竟那只是郑美丽的一句话。
他觉得还很不够,算不上千真万确的依据。
无论从祁向北的举止谈吐,皮肤五官,还是从体态走势,就连性格脾性好像都与他有着明显的区别。
多少个日子他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祁向北。
凭着一点微薄印象,一点一点地回忆,一点一点地剖析。
从头发到眉毛,从眼睛到鼻子,从身板到个子,从声音到神态,一遍又一遍在大脑里轮番上演。
仿佛又觉得许多地方和他相似。
首先,祁向北的个子也不高,比一道来冯阳投资的其他同伙要显得矮。
头发也是黑黑的油光发亮,和他年轻时候一样。
特别是眼神,那种永不服输的眼神。
想到这里他的心不由地热血沸腾。
难道说,郑美丽说得是真的?
可是,祁向北的皮肤明显要比他年轻时候白。
而且祁向北说起话来给人的印象很文静,不像他年轻时候那样冒失与莽撞。
特别是祁向北笑的时候,显得很阳光且让人感觉到很亲近,而他的自我感觉好像并没有这样丰富的亲和力。
最后打分下来也不过最理想就是个50分,也就是说是与否各占一半。
但是,仅仅这一半的比率已经足以让他倍感信心十足。
他不由自主地要展开了下一阶段的工作。
那就是进一步观察祁向北,找到足够的证据,然后义无反顾地认下那份难以割舍而久违的父子之亲。
他在一个月之内去了露天煤矿四五回。
前几次都没有见到祁向北,别人问他是不是找祁总有事,他也不说,只推说没事来矿上看看。
一回两回人们也都不当回事,三回四回的时候就有人觉得好奇。
特别是第五回的时候,当他把车停在矿上的临时办公区,就突然看到祁向北和几个带着头盔的人在不远处看图纸,并用手朝矿区指指点点。
他发觉自己突然变得有点怂,一直停在原地没有勇气从车里走出过去,感觉就像一个缩头乌龟。
然而事情就是这样凑巧。
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天上响了一声闷雷,地上卷起一阵旋风。
他不由自主地仰头向天上一望,刚才来的时候还晴空万里,现在飞云如奔。
阳光在渐渐被阴云遮去,夏天的雨说来就来,就像爆豆般噼噼啪啪地摔下来。
他不顾一切地就近跑进了办公室。
他没想到这雨来得如此之急,祁向北他们也没有料到。
还没有等吴成德落稳脚跟,祁向北和一群人也都跑了进来。
刚开始,祁向北没有在意站在一边的吴成德。
仍然忙着和他们那几个人指着图纸谈了一会工程的事,这才无意识地抬起头来扫视了一下屋子里。
这个时候他才看见吴成德。
祁向北的眼光在他的脸上一扫而过,但很快地又回转过来并脱口而出:“老吴?”
他的声音带着意外和惊诧。
吴成德赶紧笑了笑:“祁总——”与祁向北的眼光相遇不免使他的内心有点慌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您有事?”祁向北用很和气的口吻盯着他问。
“没,没事,就是来转转看看。”吴成德毕竟是多年在风里浪里扑腾出来的人,很快就镇定下来,但笑容多少有些不自然。
“哦。”祁向北看了他一眼没有太在意,又和那几位说了一会儿事情。
看着外面的暴雨已经少气无力,太阳很快地露出了笑脸,祁向北才又把目光移过来:“老吴你真的没事?”
“嗯,你忙吧,我随便看看就回去了。”吴成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好,老吴,没事你就常来些,也好指导指导我们的工作。”祁向北笑着对他说,听上去也就是一句客气话。
然后又对着办公室的人说:“这是老吴,县里的老领导,老矿长,你们要好好招待。”
办公室里的人用尊敬的目光审视着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然后都朝祁向北点了点头。
接着,祁向北抬起手腕顺便看了看手表对吴成德说:“老吴,就要中午了,随我到食堂吃点饭吧。”
吴成德连忙说:“不了,不了,回去还有事呢。”
他告辞出来钻进车里一溜烟而去。
回来的路上心中一片茫然。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地心慌。
见不到的时候一心想着见他一面,一次又一次地往这黑尘飞扬的地方跑,就像有磁铁吸着。
现在他就在眼前突然又感到心慌意乱,自己都感觉没有一点风度。
他忍不住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不由自主地淡淡笑了笑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不知是自嘲还是不可思议。
回到家中又不禁生出许多悔意。
当时候为什么要急急地离开?
一个年轻人值得你吴成德这样慌乱吗?
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多待一会儿?
为什么不和他去吃顿饭?多交处交处观察一下?
多少次不停地往去跑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他的问号太多,他的追悔太多,他的纠结也太多。
有时候竟然会在不知不觉中又拿起车上的钥匙,继而又会被自己这唐突而幼稚的举动而感到好笑。
多少天后他有点如坐针毡。
他开始苦思积虑。
他真的很想再去见到祁向北,哪怕就像那天那样再说上几句话。
可他又一次次随即放下了抬起来的腿。
纠结,困惑,焦虑,他觉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煎熬。
张仙桃从吴成德不快的表情和木讷的行为上也能隐约测觉到,但她总以为是吴成德去南方没有玩开心。
她甚至错误地认为吴成德这种郁郁寡欢的情绪是她做得不够好。
但她哪里知道吴成德的心思里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心病。
世上的事情都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而且是任何人都无法预料的。
正如歌曲中唱得那样,山不转那水在转,沧海桑田乾坤挪移,一切都掌握在上帝的手中。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手机又响起了烦人的铃声。
吴成德懒洋洋地一看心不在焉地闷声闷气应了一声。
里面传来一声很客气的声音:“是老吴吗?”
吴成德一听,好像不是熟人也不是本地口音,用惊异的口吻回道:“是我,你是谁?”
“老吴,我是露天煤矿的小王。”
手机里的声音很清晰。
吴成德迅速地在大脑里检索着露天煤矿小王这个词条。
但在极短的时间内还是没有获取到相关的任何信息,不由地问道:“小王?”
“是的,老吴,我是露天煤矿办公室的小王,你可能对我印象不深,但我知道您。”电话里的小王尽量解释道。
“哦,小王——有事吗。”不知为什么,当他一听到露天煤矿这四个字的时候顿时有一种无以言表的亲近感。
他专心地等待着里面的回答。
“是这样,老吴,我们矿最近接到县委政府的指示,让我们进行整改,要重新对环境污染和下一步农田的复垦进行细致的评估,县里建议在评估的时候要由有当地矿长资质的人参与,这样才不至于走过场,才能很好完成县里的这项任务,我们祁总首先就想到了你。这个手机号就是祁总给我的。祁总还说这次调研评估工作县里有专项补助,我们矿也不会亏待你们。”
吴成德的心顿时就像飞起来一样。
他每天在家里都想着露天煤矿,几乎坐卧不安。
祁向北是真儿子还是假儿子,坐到家中什么时候能弄清楚!
可他苦思冥想又一时想不出个很自然,很合适接近祁向北的机会来。
这次机会还就不知不觉送上门来,真是天赐良机!
他决不能失去这个大好时机。
他必须趁此弄清楚他和祁向北的特殊关系。
不过,一向做事狡猾的吴成德在电话里却是那样慢条斯理:“哦,钱倒是无所谓——”
那边小王一听,说:“我们祁总还特别嘱咐,要尽最大努力把您请来。”
吴成德不慌不忙地回答:“好吧,我再考虑一下。等我想好就告你们。”
小王并没有要挂断的意思:“老吴,其实这项工作也不是很累,您就不要再犹豫了,我们祁总是真心想聘您过来。”
吴成德其实比小王还急,只是嘴上这样摆谱罢了。
一听小王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就顺水推舟地:“那,好吧,我改天去见见祁总,具体再谈谈。”
几天后吴成德找到了祁向北。
这次是堂堂正正地来的,是祁向北请来的,是给县里来做事的,是带着使命的。
当然,与他同来的还有另外两个县里有名的老矿长。
这次的任务是让他们搞评估,但没有限制时间。
他们跟着县煤管局的一个股长和环保局的一个股长做事。
因为到这里来有按日的补助挣着,大家都不着急,甚至还故想意迟缓拖延。
有煤矿管着他们的酒和饭,还每人每天另有一盒好烟抽着,光景好不逍遥。
这样一来,吴成德就有了大把的时间和机会去接触祁向北。
再加上在这一群评估人员中要数他和祁向北最熟悉,有事没事就想去祁向北那里坐着闲聊。
不管什么话题两个人都能说到投机处。
吴成德因为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对祁向北的感觉也就多了几分亲近。
说起话来也都是设身处地推心置腹,让祁向北听起来也就十分地欣赏和爱戴。
尽管他与祁向北见面次数多,说话次数也多,但心中还是免不去有一种驱不掉的焦虑和忧思。
那就是随着时间在一天一天消耗,而他想弄明白与祁向北是不是真正父子的事情却毫无进展,而且感到一筹莫展。
突然有一天事情却奇迹般地出现了新的转机。
他看见祁向北的办公室门开着就准备走进去,与正好出来的祁向北撞了个正着。
只见祁向北急急忙忙,一边走去一边和他简单地打了个招呼,随后坐上宽宽大大的霸道车扬长而去。
吴成德自从认识祁向北以来还是第一次这样见他如此匆匆忙忙。
正在疑惑,就见从祁向北办公室又走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他认识,这段时间在祁向北办公室里经常会碰到他。
虽不知道他在矿上是主管什么项目的头头,但估计也是矿上的领导人员,要不然怎能常和祁向北往一块坐。
没等吴成德说话,那个人就主动和吴成德打招呼:“老吴来了。请到里面坐一会儿吧。”
吴成德也不推辞就走了进去。
按说祁向北已经走了,就大可不必再走进去。
可今天,他对祁向北匆匆忙忙的样子心存疑惑,想探个详细。
“祁总要去哪里?看上去急急忙忙的。”吴成德一边往沙发上坐一边开门见山地问。
那人给吴成德递了一只烟说:“祁总家中出事了,她母亲突然抽搐不省人事,打来了电话,他要急着赶回去。”
吴成德的心咯噔一下,郑美丽!
她怎么会突然这样呢?
那头头一边说着一边抄起一把笤帚,漫不经心地扫着地上的垃圾。
吴成德满不在乎地瞟了一眼,忽然看到地面上乱扔着几个带血的棉球。
接着,那人把打扫的垃圾倒进了跟前的废纸篓。
吴成德的意识忽然闪出一个让他惊异的念头:那是什么?
不由地就随口问道:“你弄破手了?”
那人不以为是地回道:“是祁总!这两天可能因为矿上的事有点上火,鼻子出血了,还好,用棉球很快就止住了。”
对于那人来说,鼻子出点血并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大惊小怪。
但对于吴成德来说那就是一件重于泰山的大事,就像拔云见日一样让人振奋。
为什么这样说呢?
他吴成德来到矿上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想弄明白他和祁向北的真正关系吗?
那现在他看到了浸染着祁向北鼻血的棉团,他能不从心中激动吗?
他的心还能保持平静吗?
他一直以来一筹莫展的大事有了希望。
那个棉团上有祁向北的血液!
也就是说,只要能得到祁向北的血液,DNA就会给他一个交代,真相就会大白!
他盯着那个废纸篓,但又不能立即起身去拿。
他还没有想好找个什么理由去废纸篓里捡一个血棉球。
那人随后无话找话地问了一些这几天评估组的进展情况。
吴成德答得心不在焉。
就在这时那人的手机响起来。
接起一听就站起身来一边听一边朝外面走去,并用手指了指吴成德的杯子。
不用说,吴成德也能领会他是让吴成德继续喝水的意思。
吴成德早就巴望着他能离开,敷衍着朝他微笑地点了点头。
良机不能错过。
吴成德立即站起来快步向那废纸篓扑去,把手迅速地伸进废纸篓一把抓到了那个带血的棉球。
没想到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声音:“老吴你喝水。”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让吴成德猛地一惊。
他没有想到那人会这么快就返回来,而且正好是他把手伸进废纸篓里,好不尴尬。
吴成德慌忙回过头来一看心才放下来,进来的不是刚才那个人,而是和他一起做评估的煤管局股长。
这几天他们也会一起到祁向北这里来闲聊。
他的到来很正常。
“老吴,你刚才干什么呢?”股长走过来好奇地望望废纸篓,再望望还没有直起腰来的吴成德问。
吴成德是何许人,这点小事还是能应付过去的。
只见他直起腰来,慢腾腾地一边退回到沙发上一边轻描淡写地:“不知谁丢进废纸篓里一个烟头没有抿熄,烟味呛人,我才泯灭了。”
接着他又转了个话题:“今天咱们要不要也休息一天?我这两天有点牙疼。”
煤管局股长压低声音:“我听说祁总回南方了。要不我们就放两天假。时间长了,人家祁总回来也不好看,反映到县里就更不好了。”
“是。”吴成德点了点头:“那咱就两天,后天再来报到。”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没想到苦心积虑不知如何弄的吴成德在不经意间取得了意外收获,简直让他喜出望外如获至宝!
第二天他就迫不及待地带着那个脏兮兮的血棉球踏上了通往省城的路。
按说,虽不确定冯阳医院能不能鉴定DNA,但宁州肯定能鉴定。
而他直接就奔向了省城。
他认为省城要比宁州更有权威,鉴定出来的结果更准确,更让自己信服!
因为这事非比寻常不能马虎,更不能草率行事,必须万无一失准确无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