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腊月二十三。
学生放了寒假,邹校长、乔老师像往年一样,在询问过周茉的假期安排后,和家人团聚过节去了。
喧嚣的校园顿时安静下来。
给周茉做伴的沈琪刚刚死了爷爷,一时没来。
画石村小学,白天夜晚只剩下了周茉。
夜晚。山区的远山、近树、丛林、土丘,全都蒙蒙胧胧,像是罩上了黑色头纱。天空中挂着几点寒星,在黑色云隙中,射出微弱的光。
寂静漆黑山谷中,猫头鹰、狸猫悠长的叫声,有些瘆人。
加上沈琪的爷爷在山坡上打柴,每次路过学校,谦和微笑打招呼,还历历在目,而现在竟成了周茉挥之不去的鬼魂生动的言行,可触可摸。
周茉躺在床上瑟瑟发抖。
炉火不旺,冷气逼人,加重了周茉颤抖的频度。
农历腊月二十三,正是旧历小年。
霹雳吧啦的鞭炮声不时地在山村的上空炸响回荡,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
乡村百姓,劳作一年,已经进入猫冬过年的节奏。
周茉眼里盈满了泪水。
当年她选择来到这个偏僻的山村学校,也就选择了孤独,昭示决心远离令她痛苦的家乡,家乡的人和事。
但后来事实证明,这种想法简直就是一厢情愿。
这几年,周茉虽然没有回家,但和母亲黄美玉的联系不可能彻底断了。
黄美玉电话中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挣多少钱,能不能接济一下家,把她养大供她上学不容易。还有就是搞对象了没有,还有就是什么时候把对象带回家……
黄美玉在电话中诉苦,作为生出一个大学生的母亲,自豪过后,目前承受更多的是亲戚朋友街坊邻居的冷嘲热讽。
他们得知周茉大学毕业在穷山沟当了孩子王,并推测周茉已经是个过了气没人要的老姑娘。
黄美玉诉完苦,就开始提要求,过节回家的时候,一定把男朋友带上,实在没有租个借个,也要带回去。因为她实在顶不住了。
这两年,每临春节,母亲黄美玉的电话更频,催之更甚。
今年,年关将近,周茉暗暗祈祷妈妈黄美玉不要再打来电话为难自己。
正想着这事的时候,电话铃声清脆地响起。
周茉看到是黄美玉的电话,在寒夜里瑟瑟发抖的身体像似又被浇冷水。
寒冷的冬夜,一片空寂。
“茉茉,”黄美玉的声音沉重沧桑,“抓紧回家过年吧,妈妈真的想你了!”
周茉忽然感觉有一股热热的东西涌上眼角,但她很快抑制。
伤透的心没有那么容易被感动。
“妈,”周茉努力说出这个应该感到亲切,自己却感到别扭的字,“不要再说了,现在我不想回家!”
“几年不回家?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你就不能和我说说吗?前几天,你表舅还打听你了,开玩笑说,你没有良心,不知道感恩,小的时候那么疼你……”
黄美玉说到表舅几个字的时候,周茉的情绪几乎无法自控。
真的想把当年那一幕说给至今还蒙在鼓里的妈妈,但是,她能相信吗?
闻谦,她的表兄,信任有加,尊崇至极的恩人,怎么可能是心包祸心,色胆壮壮的恶魔?
妈妈在这过程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是不是帮凶!
周茉有时甚至怀疑妈妈至少放任了结果的发生!
“妈,”周茉轻轻地长出口气,努力平缓激动的情绪,“今后不要跟我提表舅两个字,更不要提闻谦!”
“什么,茉茉,你说什么?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你可不能坏良心!你能够有今天,你表舅可是大恩人!当初你能到未来星学校读书,靠着你表舅的关系……”
“说不要和我提就不要和我提!”周茉一下坐起来身来,声音提高了八度。
“周茉,忘恩负义!那个时候,你表舅可是没少关心你,吃的用的……”
“不要说了!再说,我要挂电话了!”
“别……别……”黄美玉急忙道,“茉茉,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妈说说,是不是你上学逃课那次,你表舅给我们说了,你记仇了,那可是为了你好……”
“你不要再和我提这个事,我说过了!”
周茉记得害怕闻谦的蹂躏,曾经悄悄地躲到乡下老家,闻谦明知为什么,却跑到店里给妈说她不好好学习逃课。
“周茉,你真的不要这样!你知道吗?你这些年不回家,不嫁人,我已经成为别人口中的笑话!”
“别人说就让他们说吧!我现在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好了再说……”
“少和我说这个,今年你必须回家,你要回,还要带上男朋友!如果你不答应,我和你表舅一起去找你!”黄美玉拿出了杀手锏,“我知道你怕你表舅,你表舅的话你肯定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