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么事呢？这是缘分，你能一辈子记得我就好。”熊秀芳因为同寇世民接触多了, 也没有了往日的拘谨，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寇世民，伸手轻轻为他解开外袍的纽扣。“一 个人在外，日子也不好过。过了年，雪住了，天气暖和了，就回去，一家人在一起, 比在外边好。”她轻轻地说，仿佛在叮嘱自己的男人。
寇世民听了，本来就要流泪的心 翻江倒海起来，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老父老母这个年怎么过？妻子儿女这个年怎 么过？昌叔、龙弟两家人现在怎么样了？那些伙计怎么过这个年？这些解不开的疑团 一齐涌了上来，眼泪一涌而出，滴在了熊秀芳的手上。
熊秀芳抬头看着寇世民的泪眼，知道自己的话引起了他的思乡情结，也不去劝他, 让他动肝动肺地哭一场也好。每逢佳节倍思亲呀，尽管熊秀芳不懂这诗句，但是，精 明的她绝对懂得这大年大节该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他一个大男人漂泊在外，家里人 肯定在盼，他也肯定在想着自己的亲人。
熊秀芳替寇世民换上外袍，前后看着十分得体，见寇世民紧咬着牙，浑身抽搐着, 也不免伤起心来，她从衣扣上拉下一方手帕，自己擦了眼泪，又举手轻轻替寇世民拭 着。寇世民再也忍不住了，伸开双手紧紧抱着熊秀芳，将泪脸贴在她的泪脸上，沉沉 地叫了一声“妹子!”仿佛有许多话要对她说，又不能说，这种悲痛是任何人也理解不 了的。
熊秀芳没有拒绝寇世民的亲近，这也许是她企盼的，今天在这种气氛中得到了, 反而让她激动不起来，她也伸手轻轻搂着他，任他将泪水流了她一脸一脖。
过了好久，寇世民才慢慢抬起头来，松开熊秀芳，苦苦笑了笑说：“对不起，妹子，哥心里好苦。”
他伸手轻轻擦去了熊秀芳眼角的泪水，轻轻抚平了她头上的几丝 乱发。
“我晓得你心里苦，如果你不嫌，就把我当你的亲人。”熊秀芳轻轻叨着。她告诉 寇世民，过完年后，俞知章又要到县衙去当差，希望他能去看她。寇世民长长叹了一 口气，在心里说：“这一别不知道还有没有见面的一日了。”
“我该走了，我家里说年初二来接你过去一起过年，不晓得来方兄弟同不同意。这 里的风俗初一是不出门的。”熊秀芳又轻轻替寇世民擦着眼角的余泪。
“多谢了，我在真家，以真家为主，我来跟来方兄弟说说，争取来看你，看俞先 生。”寇世民十分感激熊秀芳的体贴，那女人的肤香，激起了他那沉睡的意气，他又不 自觉地伸手轻轻握着熊秀芳的手，轻轻抚着，久久地看着她的脸，抬起右手轻轻地在 她的脸上抚着。熊秀芳微微合上眼，呼吸变得粗重了起来，寇世民突然一惊，连忙放 下手，稍微镇定以后，轻轻在她的额头上深深一吻，说了一句：“回去吧!”然后转身 喂着鸟。
熊秀芳慢慢睁开眼，长长叹了一 口气，轻轻说了一声：“我等你来过年!”便转身 出门，轻轻挪着步子出了天井，拐进了巷道。
吃完年夜饭，寇世民给几个孩子一一发了压岁钱，几个闺女都谢了干爸，乐得到 堂屋去找同伴游戏去了。寇世民向真来方说明了想去俞知章家拜年的事，真来方高兴 地赞成着，说要陪他去拜年。寇世民从来方媳妇手里接过已经晓得看人笑的荣兴，逗
着，笑着。这一夜，两个大男人守岁到了天亮，寇世民说了一夜真来方从来没有听过 的话，他很清楚，过完年要不了多久寇大哥就要走了，他在找机会对自己说完他该说 的话。
好学的真来方同寇世民接触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他却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仅明白了许多事理，更认得了不少字，识了不少药，眼前的世界仿佛突然开阔了不 少，好像看得见光辉灿烂的未来。与高尚的人来往，使自己也高尚起来，这是处世秘 诀。人择友，一定要有益于自己，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关家国书常读，无益身心 事莫为。真来方从寇世民的言谈中理解了许多不是寇世民他永远也理解不了的东西。
按照当地的风俗，大年初一同族人是不出门的，都相互上门拜年。寇世民十分敬 重真来方，也尊重当地风俗，这一天没有出真来方的门，成天抱着小荣兴逗乐。几个 闺女梳着长辫，扎着红绸，穿着花衣，屋前屋后随着父亲一家家拜年，讨回了一大堆 吉祥话。
初二一早晨，寇世民照常早早地起了床，出门遛了鸟，打了一套拳，回来吃过早 饭后便同真来方一起出了门。真来方今日按礼应该去舅父家拜年的，但是，寇世民要 去俞知章家，他也一起陪着来到了俞家窝。见寇世民和真来方来了，俞知章十分高兴 地双手抱拳向他们道了贺，说了些万事如意、新年大发之类的老话。寇世民和真来方 也一起抱拳回了，走进门来。
因为寇世民前几日答应了熊秀芳年初二要到她家来吃顿年饭的，她一大早也起了 床，在火塘里生起了旺火。
儿子培英在日本读书，没有假，也就没有回来，前几日给家里来了一封信，问了 父亲的病情，说了过年不回来陪二老的话，这个年就俞知章和熊秀芳过。现在俞知章 能走了，腿脚又一日健过一日，整日满面笑容，家又有了生气。
服侍丈夫吃了早饭，熊秀芳便提着菜篮到门口塘里来洗青菜、萝卜，不时抬头往 村口望。刺骨的风，刺骨的水，熊秀芳却感觉不到冷，心热乎了，浑身也热乎。
前日别了寇世民，他那泪脸总在她面前晃，一种牵挂，一种心痛，使她巴不得早 早见到他，见到他笑，见到他开心。菜洗完了，她盼的人还没有来，那担心又挂到了 嗓子口，“难道他不来了？”她一步一回地往家里走，一步一回地问自己，“不，不会 的，他会来!”
回到家的熊秀芳，将鸡剁在砂锅内煨着，将炸好的鱼圆、肉圆、苕圆、萝卜丝圆, 大肉、大鱼等一并装进笼内蒸着，忙里忙外地将地扫了又扫，将桌椅擦了又擦，她要 用一尘不染来接待贵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