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城不是一座城,只是一个小村庄。
丰富的水系包裹了邱城,汇成梦一样的别样色彩。
邱城不真实,不真实到外面的人不知道、不相信秋城的存在。
村民信仰那棵不知道多古老的树,树下建着土地庙。每次看到老树,我总会想起庄子的“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椿,八千岁为秋”。那这棵树,是不是也是这么古老呢?
树下的土地庙不大,但是平时也算香火不断。每到初一、十五,阿婆都会带着我去敬上几柱香,口里呢喃着我似懂非懂的话语,那时的天边才不过掀开一道口子,并不清楚的光亮漏进来几丝,却无法将一切照的真切,我只能眯着眼借着蜡烛的火光大致地看出红绸子上写着“今幼女贺甸文拜土地公为义女”,底下还有一串更小的字,蝌蚪一般在干地上搁浅,干巴巴的没了灵气。我明白,这些不过是家里女儿身子骨不好,想要借此图个心安,至于是否真的好养活,不过就是一个痴字。写这绸子时,先生怕是也心里难受吧。
邱城的人们不姓邱,姓贺。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那帮在老树下摇着蒲葵扇的老人家也只会说着一个个古老的传说。我们从何处来?我们又要往哪里去?我会一直记得,那个老妪说“后来,皮肉扔到哪里,那里的人就姓什么”的时候,那枣核一般的嘴唇在颤抖。这传说颇有些东方色彩,上古神袛的血肉化为子孙后代。
邱城有一个代代相传的神秘的梦,梦的开头总是老人家的“很久很久以前”。
阿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给我做示范。我看着一朵朵纯洁的莲花在她手中盛开,那微闭的眼里有着无比的虔诚。这三拜九叩的大礼,即使在简陋的土地庙,也丝毫不减其庄严。
邱城的孩子,都称我一声小巫女。我知道,阿婆想要我长大了接替她,管起土地庙的香火,管起整个邱城。是的,阿婆于村民而言是巫师的存在。
“阿婆!”我看着冲远方出神地阿婆,心里多了几丝疑虑。
“怎么了?”阿婆回过神来。
我只是尴尬地笑笑:“没什么。”停顿了许久,才又问,“阿婆,你说这些真的存在吗?”阿婆只觉得我说话太过突兀:“你问的是什么?”
我没问下去,只是收拾起竹篮,管那条红绸子多瞥了几眼。
刚走出土地庙,一个匆匆赶来的妇人便拽住我们:“阿莱奶奶,救救甸文!”阿婆眼里飘过一丝我当时一直没搞懂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对于天命的无奈。阿婆迟钝了几秒才说:“甸文妈,边走边所吧。”
妇人就是贺甸文的母亲,而我名叫阿莱。无父无母,曾经一个老爷爷望着北芒星对我说:“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你那时候的小脸冻得红彤彤,包在素色棉被里。凤婆说你命格好,才留下你在她身边……”
可是我来自哪里?没有人知道。也许真是阿婆最常说的那句“命该如此”吧。命该如此,所以我来了邱城;所以我被阿婆留下了,学着做巫师。
甸文的身子骨向来不好。她家门前的路上遍布的是各种药渣,有先有后,千人踩万人踏,却没见她身体有好转。
离开甸文家前,阿婆留了句话:“生死皆由天定,如此不过捱片刻罢了。 西南角即有大害,需大防。”说完,阿婆就扯着我走了。我没懂西南角有大害的意思,我也没问。
“阿婆!河外的是什么样的世界?”我呢喃着,却不敢当面问。看着随着水流越来越远的叶子,内心翻卷着对外界的渴望,直到沸腾。如果我不是属于这里的人,那么我究竟来自哪里?阿婆拒绝跟我说我的过去,她再没让我单独见那位老爷爷。
甸文最终还是走了,如阿婆所说,命里注定活不长。可是,甸文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体,而是因为那场西南角的大害。
这场大害近乎毁掉了邱城,也毁掉了那个美好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