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恨意
痛定思痛一夜。
第二天起床、洗漱、更衣、出门、上地铁……
机械而麻木的一天,花惠芬没有开机。
在回程的地铁里开启手机,有强子十几条未接来电。
拨打过去,强子声音哽咽地说辉辉坐在家门口地上喂小鸡,被经过的小货车撞倒,好在当时的车速不快,孩子只是擦破了一些皮,为了安全起见,在周边邻居的提议下强子带着儿子去县上医院做了一个全身检查,在做心脏彩超时发现儿子的心脏瓣膜关闭不全,医生说孩子属于先天性心脏病,最好及早做瓣膜修复术。
过了一站又一站,花惠芬坐着一动不动。
究竟她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样编排自己?
花惠芬的眼眶干涸,昨夜她已哭干了眼泪。
她从来不信命,每一步她走的问心无愧,她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一定会有回报,但是命运同她开了一场又一场惊心动魄的游戏。
她狠攥掌心,指甲刻入了皮肉里。
刺痛!
手掌摊开,鲜红的血水,她放入唇边。
带着一股苦味的血腥。
10万。
撤回。
20万。
撤回。
50万。
她点击发送。
先付给你10万。对方回复。
余款什么时候付?她发送。
你把我老公所有的联系方式删除后再付你10万。
画室的钥匙寄到我这里。
陈雅兰回复。
还有30万呢?花惠芬追问。
等你回老家一周后10万。
二周后10万。
一个月后最后10万。结清。
陈雅兰回复。
好。
花惠芬简单地发送了一个字。
微信回到主页,她点击黄鸭子的头像。
在吗?她发送。
在。对方即刻回复。
方便说话吗?她发送。
稍稍片刻微信电话拨过来,花惠芬按下接听键。
“小花。”
男人温和的嗓音。
“钟先生,你为什么靠近我?”花惠芬问。
对方不说话。
浑厚而深沉的呼吸声从听筒传过来。
“是因为馨馨吗?”花惠芬问。
“小花,我……能和你见面说吗?”对方问。
“不用。”
花惠芬说着挂断了。
她删除了对方的微信。
她将钟奕铭的电话号码设置为屏蔽黑名单。
我已经将联系方式都删了。
花惠芬发给陈雅兰。
收到。对方回复。
二十分钟后,10万元转到花惠芬的账户里。
收到到账短信的一刻,她定神地望着那小数点前面有五个零的数字。
花惠芬订了明早的高铁班次。
她向店铺老板说明了儿子的情况,对方的语气中除了惊讶还带着一抹温情,女老板将当月工资即刻转到她账上,还多给了2000元,说是作为其的一点心意。
“谢谢!”
花惠芬在话筒中感激地喊出这两个字,眼泪再次抵破了她心灵的防线。
铭兰画室。
门口的花圃中放着一排花盆,叶子枯黄,枯萎的花或歪向一边,或直接落于地上和盆里。她随意提起其中的一盆,摸出口袋中钥匙塞在盆底。
打开手机,在陈雅兰的微信上说明钥匙摆放的方位。
她想给对方发送定位照片时,顺便抬高手又拍了一张铭兰画室的正面。
“你现在在哪里?”
陈雅兰打来了电话。
“门口。”花惠芬答。
“你快点走吧!”
陈雅兰口气带着极度地不耐烦。
花惠芬匆匆离开了这个曾经带给过她光和热的地方。
如今却只剩人情的淡漠。
“蹬蹬……”
男人推开玻璃大门,他跑到大街上环顾一周。
“奕铭。”
陈雅兰挺着大肚子缓步走到丈夫身旁。
“我好像看见了小花。”
钟奕铭说着望向远处的人群,他努力想要看清,将眼镜框向上推了又推。
“你一定是看错了,小花跑到这里来干嘛?”陈雅兰反问。
“雅兰,我要向她坦白。”
钟奕铭急切地说道。
“有必要吗?都过去了那么久,你又何必戳破她现在平和的生活呢?”陈雅兰说。
钟奕铭跟随妻子进到铭兰画室,陈雅兰过后出来将花盆底下的钥匙取走。
花惠芬躲在暗处,看着熟悉的夫妇,她听不清两人的对话。
她突然感觉夫妻俩是如此陌生,那些关心和照顾,只为了填平他们内心的负罪感。
可笑!
她竟差一点视对方为恩人。
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喊出来!
对不起!
她只想等对方一句对不起。
有这么难吗?!
一条生命难道只是那一串的数字吗?
……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回家后她和强子商量,考虑到当地的医疗程度不高,他们最终还是想带孩子去城市的大医院听听专家意见,一家三口重新回到吴湖找了儿童心脏专科医院。
医生说孩子是天生的心脏瓣膜闭合不全,不做手术不可能会自己瓣膜闭合,现在虽然看不出什么大碍,但随着儿子年龄的增长,病程会慢慢地恶化,胸痛、晕厥甚至是呼吸困难,此项手术技术已经很成熟,术后99%的孩子可以和正常人一样。
夫妻俩没有丝毫犹豫和主治医师要求手术。
儿子的手术很成功,住了三天院,陈雅兰找了一个短租房住了半个月。
他们带着儿子复诊的时候,在地铁口遇到了陈雅兰和张凤。
或许就是这么巧,妇科医院和儿童医院中间只隔了一条马路。
花惠芬让强子带儿子先进到地铁找个座位坐。
张凤的目光中明显带着些许的鄙夷。
陈雅兰更是不客气地说道:
“小花,你不说在老家吗?明明照片都发我了,没想到钱一出手,你后脚人就来了?张凤说的一点没错,钱还好没有一步给到位。”
“我是带着儿子过来看病的。”花惠芬照实说。
“你也找个像样一点的借口,咒自己的儿子生病?”
陈雅兰愤愤地说道。
“我说的是事实。”
花惠芬回道,她态度中也带着少许的火气。
“还嘴硬?馨馨搞不好,就是被你给咒死的!”
陈雅兰出口不逊道。
“我把钱都还你!”
花惠芬厉声说道,她的眼中冒出火光。
“话说的漂亮,你还的出来吗?”
陈雅兰口气依旧咄咄地说。
花惠芬被逼问地哑口无言,要她现在取出,的确不可能,儿子看病用了一部分,等回家报销掉一些医药费,到时就把钱全部还给对方。
“小花,刚才我说的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一分价钱一分货,你货不对板,我总好埋怨几句吧?你是带孩子过来旅游吗?一家人准备住几天?”
陈雅兰或许也觉得自己话说的有些过分,她语速放缓,态度温和下来。
“明天就回去。”
花惠芬说着掏出手机,给对方看自己订的车次。
“多玩几天嘛,奕铭也有时间,可以陪你们一道逛逛。”
陈雅兰信口开河地说道,她知道对方不可能会答应。
“最后一笔钱你什么时候给?”花惠芬问。
她由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接受这笔钱。
之前只是为了惩罚对方,却原来钱对他们来说是如此简单和随意。
既然你出得起,那我就告诉你什么叫做代价!
恨意从这一刻在她的心底冉冉升起。
“再过两周。”
陈雅兰将日子记得很清楚。
“好。”
花惠芬折转身走下地铁的地下通道。
……
“妈妈,像做梦一样,馨馨可以去上幼儿园了吗?”
“妈妈,那个哥哥真是一个大好人,等我出院了,我们一定要去谢谢他。”
“妈妈,哥哥为什么会放弃?是馨馨不好吗?”
“妈妈,馨馨还想看见明天的太阳,可以吗?”
“妈妈,馨馨不想离开你。”
“馨馨走了,妈妈不要哭好不好,馨馨会难过的。”
女儿的声音从生动活泼到奄奄一息,由头至尾只有短短一个月。
她们母女俩从满怀希望到只剩绝望!
医院告知对方签了手术同意书,馨馨被推进了无菌室做清髓,作大剂量化疗以抑制免疫,有利于重建正常造血和免疫系统。
馨馨躺在手术台上,50毫升造血干细胞悬液移植入她体内,因为干细胞数量不够,移植是否成功只能静观,医院每天检查监测各种血细胞的数量。
必须一周内找到补充的干细胞,馨馨的血型特殊几乎不存在备选的捐献者,花惠芬跪求医院联系供者,医生告诉她,对方的手机关机,其父母强烈反对再次捐骨髓。
术前医院备的患者自体干细胞重新输回馨馨体内,原有造血系统、免疫系统已经被摧毁,患者对外界抵抗力极弱,只能24小时住在无菌病房,依靠医疗干预来维持生命。
馨馨一个月后走了。
戏剧性的是,花惠芬为了让馨馨通过另一种方式回到身边,一年后在体检时发现她原本的乙肝转成了阴性,也就是说,如果当时馨馨没有被移植骨髓的话,一年以后她自己的干细胞就可以移植给女儿了。
50万。
50万可以买回馨馨的生命吗?
翻看着相册中女孩和家人欢笑的景象,恍如昨天。
幸福的一家人从10年前的那一天改变了它原本的轨迹。
只因为一个人的出现——钟奕铭!
这个名字刻在花惠芬的心上,就是这个人毁了她的世界,毁了她人生的美好。
令她的一切坚持变得毫无意义!
给女儿的坟上插上一炷香。
“馨馨,妈妈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花惠芬暗暗发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