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离金鸾阁已不到一里,早望见一栋高楼,巍然耸立于湖心,灯火辉煌,照亮半边天。
龙野夸道,“好一个所在!”
又向前划了数十丈,已插了许多船的队,约莫到距舞台还有半里处,前头堵满各式大小船只,再不能挤进一尺,便只好停下。
金鸾阁每层檐下,都密密挂着各色灯笼,舞台有三层楼高,通过一座虹桥与大楼相连,四周自然挂满各色灯笼,红的,黄的,紫的,绿的,粉的,一排排,一串串,来船至少有两三千条,也都挂着各色灯笼,五光十色,交辉相映,将一方天地照得如同白昼。
那舞台上此去彼来,一个个全是大美女,各具特色,你的脸娇如花,我的腰细似柳,你的五官端正,我的肤嫩颈白,你的酥胸挺拔,我的翘臀肥大,一个穿得比一个少,一个的衣服比一个透,争奇斗艳,展示才艺,看得台下的观众口水直流,喝彩声连连。
那大小船只上,或一二头,或三五条,或七八只,一半人伸长脖子,垫着脚,像一只只鹅,笑吟吟,色眯眯的看,一半人乃是懂得享受生活的雅客,煮茶烫酒,边喝边看。又一半人嗑着瓜子儿,悠悠闲闲的看,除开看到精彩处喝两声彩,鼓一回掌,几乎不发出什么声音,另一半人则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们的声音一度将台上的声音淹没。
台上的表演并不专业,台下人声鼎沸,说得好听叫热闹,说得不好听叫嘈杂。
龙野看了半个时辰,大觉索然,七个泼皮则看得津津有味,忽听旁边船上一白衣秀士吟道,“可笑不识第四流,乞丐妓女成名优。有钱没钱逞富贵,枉自高堂日日忧。”
龙野听来觉得新鲜,遂问道,“兀那学究,你这首诗作何解?”
那白衣秀士轻摇折扇,笑道,“这位兄台若有兴趣,勿嫌烦絮,且听我详细道来。
这灯火晚会,自以为雅,其实半点不沾边,骂它俗,它却不承认,可谓厚颜无耻之极也!
何为第四流?有二,一曰,女。二曰,艺。第一流女子,有学识,有教养,有道德,有思想,有本事,或貌冠群芳,或气度非常,或二者兼备,有的如娇龙纵横红尘,有的似禅宗守护一方心灵净土,所伴乃所爱,携手地老天荒,共涉山高水长。
第二流女子,相貌可能差了些,但德艺双馨,勤俭持家,相夫教子,最后儿孙满堂,天伦得享。
第三流女子,德字不提,貌如天仙,身段婀娜,年轻靓丽,无需抛头露面,自有义父供养,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第四流女子,便是台上这些,德字亦休提,素颜平平,全靠化妆,又借助灯光渲染,假貌欺人,心中所想,唯名与利。
盖因一流女子在豪杰怀里,二流女子在福者家中,三流女子在金主床上,世人鲜见,这第四流女子才能飞上枝头,冒充凤凰,赢在没见识、油腻之人甚多,成群结队追捧。
至于艺,既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舞技文采,她们实乃业余之极,专门不懂装懂,也是第四流,欺骗没见识的人。
你再看看她们,舞不专心舞,唱不专心唱,吹不专心吹,弹不专心弹,张口闭口,便是叫观众送礼,自古张口称饿讨饭,伸手哭穷要钱的,只有乞丐。
你又别看她们清清纯纯,斯斯文文,就以为干净,实际私底下肮脏混乱不堪,常与榜上大哥幽会,不谈感情,钱色交易,与妓女何异?
以上便是我这首诗首联、颔联之解,至于颈联和尾联,通俗易懂,不消我多说。”那白衣秀士言罢,扼腕叹息,“世风如下,人心不古!窥此怪象,可见一斑。”
龙野听了,愈发觉得没什么看头,想走,却不好坏了那七个泼皮的兴致,便开始抓耳挠腮,左顾右盼起来,恍惚间,突然听到欢呼声如海啸,尖叫声似惊雷,震耳欲聋,抬头望去,但见一名女子,缓步登台。虽然隔着半里远,但龙野乃修仙练气之人,耳聪目明,从上到下,将那女子看了个清清楚楚,真好女子也!有诗一首为证:
霞衣云裙藏玉体,
清风淡雾裹桂香。
当时皎皎明月在,
佳人翩翩世无双。
三生有幸得一见,
十世难修共水长。
不慕荣华与富贵,
搏得千古美名扬。
龙野只看了一眼,身子便酥去半边,神魂俱荡。方才大放厥词,痛批了一回这种怪象的白衣秀士,此时眼睛都看直了。其余观众,没有不流口水的。
那女子朝四方道了万福,翩翩起舞,边跳边唱。舞姿轻盈、优美,风情万种;歌声婉转、悠扬,堪比天籁。歌曰:
痴情怨谁,相思难寄,天涯路望断,徘徊深深庭院,寂寞梧桐挂缺月,何时团圆?
大漠孤烟,黄沙百战,白骨河边埋,驻足奈何桥边,彼岸花开漫归墟,来生再见。
台下的观众,尖叫声不断,喝彩声连连,一头头惊呼天人,一只只拍手叫绝。
其他女子张口闭口便叫观众送礼物,她却从头到尾,一次也不曾,但那送礼物的人,争先恐后,不计其数,真的个,“着意栽花的,花却不开,无心插柳的,柳竟成荫。”羡煞旁人!
舞罢,倩影不散;曲终,余音绕梁。表演完,再拜四方,叉手而退。观众山呼海啸,掌声雷动,叫好赞绝,恋恋不舍。
本来就觉无趣,魂又被那女子勾走了,之后的节目,龙野哪里有心思看?恍恍惚惚,不觉散场,跟着七个泼皮乘船离去,心里似有一颗种子落下,正在生根发芽,这种感觉前所未有,不明所以,频频回首,看了金鸾阁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