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客栈已不安全,我只好扶着他往城外那片竹林走去。幸好,竹林中有一方废弃小屋,四面环水,倒也是个暂时藏身的好地方。
师兄身上的伤因为方才一番折腾居然又裂开了,血一片一片渗出,原本那身白衣如今已面目全非。
他坐在冷清清的月色下,平静道:“都折腾一天了,你快些休息,这点小伤我自己能处理。”
我一把将他拽回床上:“处理什么?快躺好。”
我本是担忧,却不想一时冲动居然弄疼了他。只见他面露苦色,说:“轻些,你师兄我可不是铁打的。”
我慌忙把他扶住,虽然担心,却还是嘴硬道:“你可不就是铁打的,否则当初又怎么做到铁石心肠将我逐出师门。”说罢,我伸手去将他衣裳解开想瞧一瞧伤势,然而手刚靠近,又突然想起他从前曾教导“男女授受不亲”这些话,于是下意识抬眉去看他反应,谁料他却只是笑盈盈看着我。我一想也是,都什么时候了,哪有闲情逸致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于是三两下将他衣裳褪了个干净。
“嘶……”
他吃痛一声,伤口的血又溢出许多。
我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止了血撒上药,这才终于松下一口气,劝他快些睡下修养心神。
他却一笑,忽然俯到耳边轻语:“疼,睡不着,你哄哄我?”
“你!”我本想推开他,可是看着他身上的伤口又实在不忍,只得回一句:“哪里学的?越发不正经。我也不会哄人。”
他又是浅浅一笑,竟然抬手揽住我的腰将我拽进了怀中,道:“在这陪着我,就当是哄了。”
我歪着脑袋看他一眼,调侃道:“三岁师兄?”
他没说话,只将我揽到身侧躺下,才片刻功夫就已经浅浅的睡了过去。
窗外月色清冷,又有蛙声一片。许是心神暂得小憩,我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灵和派已被灭门之事。
那时我初到灵和,才不过十岁,是年纪最小的,也是最能闹腾的,师傅师娘待我如亲生,那些师兄师姐们虽说时常挤兑我,可每次有好吃的好玩的却也总是先想着我,平日里从不允许旁人欺我半分……
思绪万千,心口如万箭穿心般的疼,眼泪不受控制就吧嗒吧嗒往下掉。原以为师兄是睡着了的,没想到竟被他瞧见这一幕。
月色下,他缓缓向我伸出手,十分温柔的揉了揉我的头发。
百般滋味骤然而袭,我终是没忍住钻进他怀里放声哭了出来,哽咽道:“我没有师傅师娘了,也没有会和我抢包子吃的师兄师姐了……”,说到这,心中更痛,一时间竟然抽噎到说不出话来。
我没了师傅师娘,他又何尝不是没了父亲母亲。他不知该如何劝慰,只默默将我搂得更紧些。
我不知自己是何时安静下来勉强入睡的,等再醒来却已是第二日正午,一睁眼就瞧见他冷清清独自坐在门前的池水旁。
我怕他的伤口又出血,于是准备找先前那瓶金疮药替他再处理一番,正摸索之际,却恍然瞧见他放在床上的外裳里似乎压着什么,待仔细一看才知晓原来是一封信笺。
我心生好奇,于是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他听见时恍然一愣,然后沉着面色匆匆走近准备将其夺回去。
他每次露出这样的神情我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于是急忙后退两步将信封打开瞧了一眼。
婚约?看见这两个字时我眉间一颦,又匆匆接着往下瞧,居然看见“白鹤”、“灵之”四个大字赫然呈于信上,再往下一瞧,发现这则婚约竟然是我初入灵和派那日就已经立下了。
我还不至于不知道婚约之意,于是疑惑似的瞧向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见阻拦不及,只得别过面庞,道:“当年我娘对你一见欢喜,于是和你爹娘商议着定下了这门亲事。”
“既是如此,为何至今都不告诉我?”
“那时你年幼,我便要求他们暂时隐瞒了此事,本想等你长大之后再提及,没想到……”,说到这,他眼底深邃了几分。“你总该有自己的抉择。”
我仔细瞧了瞧婚约信笺,然后将它好生装回信封揣进了怀里,道:“既是如此,这门亲事我应下了,改日挑个好时辰拜堂吧,只是……如今师傅师娘皆已不在,我爹娘又相隔万里,成亲之时怕是只能以天地为证了。”
见他不语,我问:“怎么?你莫不是喜欢上旁人,不愿娶我了?”
闻言,他愣了片刻,然后忽然一笑,摇着扇子道:“这话说的,你师兄我可是冰清玉洁,眼里只有当年那个趴在窗外偷看我的小贼,哪还有旁人的位置?”说罢,他又伸手往袖子里寻什么,不过一会儿便拿出个墨蓝色的上好玉镯递来给我。“诺,灵和山被毁,聘礼只剩下这个了。”
那玉镯一看就是稀罕物,我把脸凑近左左右右仔仔细细端详一圈,却怎么都不敢接。
他见我如此,便亲自把镯子戴到我手腕上,又捏了捏我的腮帮子浅浅一笑。
他知晓我对情爱之事向来薄情,故而从未提起成亲一事,现如今这样满目欢喜的模样实在是让我有些愧疚。许是为了让自己罪孽轻一些,我道:“要不,今晚先洞房?”
闻言,他惊讶似的瞧着我瞪大了眼睛。我突然想起来,以他的性子怕是想着成亲之夜再洞房。于是我也不再多言,只道:“罢了,还是改天挑个良辰吉日更妥。”
听了这话,他抬手将我的两腮捧在手心,问:“你下山这半年都学了些什么?怎么就突然开窍了?”
“学了……”我伸嘴过去嘬了他一口,“这个,师兄可还喜欢?”说罢即弯腰从他双臂之间逃出,然后将他扯回床沿把上衣剥了个干净,正准备再帮他换药,却发现他身上的伤口竟然又渗血了!!于是又气又心疼,也不知九阮派那些人究竟是用了多毒辣的手段。
“嘶……”
我还没碰到他就皱着眉道:“怪疼的,你这是要谋害亲夫?”
看着那笑意盈盈的模样,我知道他又是在寻机会调戏我,可现如今我哪里舍得骂?只应一句:“忍着”。
谁知我刚靠近他就突然又伸手将我揽进了怀里,然后把脸埋到我肩上久久不语。从前都是我缠着他,如今他这样反倒让我心中有些不安,于是环住他轻轻拍了拍,调侃道:“素来稳重的大师兄现如今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
他一笑,说:“你这样得理不饶人的性子,也不知以后会苦了哪家傻小子。”
我皱眉:“你这人怎么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听见这话,他起身用扇子轻敲了一下我的脑袋,然后面色忽然沉了下来,说:“算着日程,二师妹和五师弟应该已经把剑谱送到灵和禁地了,但九阮派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尽快赶去汇合,以免他们落入九阮派的陷井。”
这些年九阮派一直仗着自己是大宗门而四处明争暗抢其余各剑派的剑谱,又对灵和仙剑虎视眈眈已久,此次更是笼络一些门派直接将灵和山围了个水泄不通,嘴上说着是要夺剑,实际上却是铁了心要灭灵和。而灵和禁地乃是灵和派世代守护的世外秘境,唯有掌门才有资格知晓其位置,此番护送原本应是师傅亲自去,他却派出了二师姐和五师兄,可见那时他就已经预想到灵和此劫怕是渡不过去了,这才冒险将其二人送出,也算是保住了他们。
想到这,我侧目瞧向师兄,见他神色淡然,不知为何,我心中越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