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诶,快看,这就是咱们学校那个呆子学生。”
“你怎么老注意他啊,喜欢她啊?”
“呸,你才喜欢他呢?”
“谁会喜欢这种人啊?”
“切,听说人家爷爷是个大人物,所以哪怕次次考试考零蛋,学校也不会开除人家,你呀,高攀不起。”
银杏树叶铺就的金黄色小道上,几个女生正指着身前两米处的一个男生叽叽喳喳笑个不停,她们的议论声没有丝毫的压制,显得是那般肆无忌惮。
这是阿棠第一次见到赵文杰时的情景。
身材瘦高,戴着一副显得很笨拙的黑框眼镜,双眼无神,总是挂着一副绿色的耳机。
这是阿棠对于赵文杰的初印象。
那一年,刚刚被河州县福利院“分配”到犬马镇读高一不到三个月。
事实上,在过去的三个月里,她不少次听说过有关这个“呆子学生”的议论,但她却也从未有一次参与这样的讨论在其中。
她自觉她并没有任何资格这么做,在犬马镇中学之中,她也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同样也没有什么说话的朋友。
唯一不同的,是自己的目标明确,是一个艺术生,在绝大多数国内的高中生里,艺术生天然就是另类,而她相貌不错,声音也甜美,所以即便没有什么朋友,也顶多会被当作是“那个高冷艺术生”,而非是个“呆子学生”。
阿棠自觉,自己比这个“呆子学生”要幸运的太多太多。
……
人世间的缘分,素来奇妙得让人有些令人措手不及。
那是阿棠第二次和“呆子学生”见面,也是他们二人之间,缘分的真正开始。
那是在那一年的平安夜,日本的一个女子偶像团体在省城音乐学院的剧场举办现粉丝见面会。
阿棠是这个团体的忠实粉丝,提前到了剧场,却是目睹了粉丝之间的斗殴。
当几辆警车呼啸而来,带着一共二十来个粉丝离开后。
当省城音乐学院的领导一脸阴沉地宣布粉丝见面活动延期,具体日期需等官方公告之后,阿棠绕过剧场的正门,在剧场后方一个外部楼梯的下面,找到了那个身影。
身材瘦高,带着一副显得很是笨拙的黑框眼镜,穿着一身虽然皱皱巴巴却也干干净净的浅蓝色卫衣,除了没有戴着绿色的耳机,一切的形象都与阿棠第一次见到他时没什么不同。
噢,当然,除了他有些“挂彩”的脸。
此时的“呆子学生”坐在地上,右边眉毛上还在往外渗着鲜血,脚边还扔着许多沾了血的卫生纸,而呆子学生此时正欲用袖子去擦自己的眉毛,显然是自己带的卫生纸不够用了。
“诶,等一等。”阿棠叫了一声。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呆子学生”一个激灵,下意识地便从原地一跃而起,一脸警惕地看着阿棠。
阿棠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警惕,刚才的那场颇为混乱的斗殴,他也参与其中,阿棠甚至目睹了,是一个短发,拿着单反相机的健壮女生,用一摞应援扇砸在了他的右边眉毛上。他的听力似乎非常好,在所有人都持续打斗的时候,他便已经脱身逃到了剧场后面,二十多秒后,警车就呼啸而来,他便成了一条漏网之鱼……
面对脸上写满了警惕的“呆子学生”,阿棠并没有开口解释什么,而是从包中拿出一包纸巾,向“呆子学生”示意了一下。
“呆子学生”见状,不禁有些失神,旋即指了指自己的眉毛,对着阿棠笑着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已经干了。”
这是阿棠第一次见到“呆子学生”的笑容,也是第一次听他说出那么多话来。
在这之前,对于这个“呆子学生”,她和犬马镇中学的学生应该没什么区别,都认为他是个智力有一定障碍的哑巴,此时看来,这个“呆子学生”,或者其实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样意外的发现,让阿棠是不禁有些失神。
或是阿棠的神情让“呆子学生”心生误解,只听那“呆子学生”有些讷讷地说道:“刚才那里面有些人不是真的粉丝,是那种收钱代拍,被我们几个粉丝认出来了,他们就出言不逊,然后就打起来了。”
那神情,似乎是在和阿棠解释。
这不禁让阿棠更觉意外,她刚刚还觉得,作为一个正常人,在学校里刻意不与人接触,每次考试交白卷,应该是那种并不会怎么在意周遭眼光的那一类人,可他此时的表现,却与此判断相悖。
或许是见阿棠仍然保持沉默注视着自己,“呆子学生”显然更加误会了阿棠的来意,忙是继续解释道:“我刚才听到有警笛声,有叫他们一起跑,她们都打疯了,没人听我的。”
好吧,在学校里表现得呆呆傻傻的一个男生,是一个海外女子偶像团体的狂热粉丝,实际上也是一个比较在意他人看法的人。
这一点的反差,让阿棠颇有一种自己挖掘到了什么大秘密的感觉,也让阿棠对这个大男孩不由生出了许多的好奇。
“我和你一样,也是她们的粉丝。”阿棠说。
“我知道。”他点了点头,旋即面对阿棠投来的问询目光,解释说:“刚才你去领应援物的时候,我看到你了。”
自己的话,没有给对方带来丝毫的意外感,这激起了阿棠潜藏在骨子里的好胜心。
于是,只听阿棠又说:“我还和你都是犬马中学的。”
然而,令阿棠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是,下一刻,他的神情,仍然没有显露出半分的惊讶,而是扶了扶眼眶,依旧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我在学校见过你。”
阿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的脸顿时变得如同她的名一般——像朵红海棠。
此时她的心中或者只有一个笃定的猜测,猜测这个“呆子学生”对自己是情有独钟,不然犬马中学只算高中部便有一千五百余学生,为什么他偏偏只记住了自己?
她当然还不知道“呆子学生”并非只记住了自己,“呆子学生”除了听力超于常人,他对于人的面孔记忆也是普通人所望尘莫及的。
青春期的男孩子,对于女孩子的害羞,往往是最容易忽略的。
“呆子学生”并没有注意到阿棠含羞的神情,而是问阿棠说:“这些事,你回去后会在学校里面说吗?”
阿棠一愣,不由地看向“呆子学生”的眼睛,旋即却是不禁“噗哧”一笑:“你是不是害怕学校里的人知道你的另一面?饭偶像这种事,一定要自信,否则别人知道以后,不仅会笑话你,还会鄙夷你的偶……”
“呆子学生”却是有些失礼的直接打断了阿棠的说教,近乎面无表情地摇头否认:“不是,我指的是刚才参与斗殴的事情,如果被学校告诉我家人,不好。”
阿棠的一双美眸再看向赵文杰时,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放心吧,看在我们都饭同一个团的缘分上,这事我答应你守口如瓶。”二人对视了十多秒后,阿棠笑着说道。
听到阿棠这般承诺,“呆子学生”长长松了一口气,旋即对阿棠说道:“你也不能白帮我,这样,我请你吃饭,吃什么都行。”
照理说,阿棠刚才笃定“呆子学生”是对自己有意思,现在“呆子学生”就请她吃饭,她应该会警惕“呆子学生”是在套路她。
阿棠的确此时心中是这么想的,可她却没有直接拒绝“呆子学生”,而是故作犹豫地说道:“可我没怎么来过省城啊,你有什么好地方可以推荐吗?”
阿棠的确是不想拒绝他,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只是出于对“呆子学生”的好奇心。
“呆子学生”今天已经带给她太多预料之外的东西,她实在想要看一看,在这之后,这个学校里绝大多数人眼中的“呆子学生”,该如何向自己示好。
是和其他的同龄男生一样,用那些毫无新奇的套路,还是会另辟蹊径,再次让她感到意外?
不说自己想吃什么,其实也是一种对“呆子学生”的考验吧。
果不其然,听到阿棠这很是随意地回答,“呆子学生”顿时面露难色,踟躇许久,“呆子学生”终于抬眼重新看向阿棠。
阿棠还以为“呆子学生”终于要给出他的答案,双眼满含期待地与他对视,哪知“呆子学生”却是问道:“那你喜欢吃什么呢?或者你有什么忌口没有。”
这么半天,就憋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阿棠差点都觉得自己太高估对方了,他的确只是一个呆子而已。
忍住了转身就走的冲动,阿棠故作假以辞色却显得有些不耐地说道:“我如果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还会征求你的意见吗?没有忌口,也没有特别爱吃的,所以才说让你推荐啊。”
是个正常人,不可能没有喜欢吃的东西和忌口的东西,阿棠之所以这么回答“呆子学生”,主要还是玩心大起,想要增加对于“呆子学生”考验的难度罢了。
阿棠的不耐烦,并没有影响“呆子学生”的情绪,甚至,“呆子学生”还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似乎还觉得阿棠说得十分在理。
没再让阿棠久等,“呆子学生”便是问道:“京府菜你吃得惯吗?”
他问的是“吃得惯吗?”,显然是并没有把阿棠刚刚说的“没有忌口”当一回事。
阿棠倒也似乎并未察觉这些,有些好奇地看着呆子学生,问道:“京府菜是什么菜?”
“呆子学生”闻言,连忙解释道:“哦,就是京城官府菜,说是古时候京城的官员在家中宴请上官的一些菜式,其实就是一些北方特色的菜式。”
阿棠双手负在身后,神情认真地听认真地听完了“呆子学生”的解释,旋即笑着点了点头,说:“好,都听你的,你安排就好。”
于是,阿棠跟着“呆子学生”来到了一家名为“一堂品”的饭店。
“一堂品”规模并不大,也就是一个呈“L”形,200余平米的单层饭店,算上三个包间,也就一共九个桌子而已。
不过“一堂品”的装修却十分雅致,从里到外全都是中式古典风格,走入其中,还真的像是走进了哪个古代达官贵人的府邸。
这种雅致的饭店,似乎在省城并不如何吃香,明明二人到的时候正值午餐饭点,店内却是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似乎只有包间中隐隐传出的推杯换盏的声音可以证明这家饭店还是有生意的。
二人在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便接过殷勤的服务员递来的菜单,便开始点菜。
“呆子学生”原本明显是想征询一下阿棠的意见,却被阿棠一个眼神警告打消了念头,只得是硬着头皮,把记忆中自己原本在这家饭店吃饭时,长辈们经常点的菜都点了一遍。
见着服务员有些怀疑和警惕的拿走菜单,阿棠压低声音问道:“这么多菜,好几百块呢。”
“呆子学生”闻言,笑道:“没事,吃不完的话可以拿走。”
“不是。”阿棠讪讪一笑,地看了四周一眼,这才对“呆子学生”继续压低嗓门说道:“你有那么多钱吗?”
“呆子学生”闻言,很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没有啊。”
那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差点把阿棠给气疯,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生,不,确切地说,她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请别人吃饭就吃饭吧,你如果真没有什么经济实力,就量力而行,普通的饭店,哪怕是地摊,她都不是不能理解。但怎么能请他吃霸王餐呢?虚荣心再怎么强,但凡是个正常人,也绝不该绝不会做出这般事情吧?这样做可是犯罪,而且是拖她下水啊!
生气过后,阿棠便是胆战心惊,浑身上下冷汗直冒,是啊,这可是犯罪啊,她可不想年纪轻轻的,就留个犯罪案底在身上。
不行,越到这个时候,就越要冷静,自己必须得想个办法脱身。
“你怎么了?”看到阿棠神情有异,“呆子学生”不禁问。
“我突然身体有些不舒服,要不改天吧?”见对方竟然主动发问,便连忙是顺着他的话说。
“呆子学生”闻言,脸上浮现出了关切的神情:“你是累了还是那个啥来了?要不再点一些食补的菜?”
阿棠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呆子学生”不但一点也不呆,竟然似乎还懂得不少,这一个反问就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哟,这不是赵老的孙子吗?”便在此时,厨房中走出来一个体形微胖的中年男人,用京味十足的普通话说着,笑容可掬得像二人的方向走来。
阿棠下意识地以为这男人是对别人说话,但反应过来好像这附近就仅他们这一桌后,又下意识地以为这男人是误把自己认错了,直到那男人又走近了几步,她才差不多算是终于猜到,这男人是在对“呆子学生”说话。
再看这男人,虽然是从厨房走出来的,但阿棠却绝对不认为他是厨子,原因很简单,他身上没有穿厨师服,而是穿着一身干净得体的枣红色唐装。
以阿棠的猜测,这男人应该是这个饭店的老板。
只是这样一家饭店的老板,如何会认识“呆子学生”这样的人呢?
还不等阿棠想明白,这男人的下一句话便算是给出了答案:“你祖父祖母今天没来吗?”
“呆子学生”笑着起身,如同阿棠见过的那些交际场中的大人一般,与男人握了握手,旋即说道:“他们都在家呢,我今天正好和朋友来省城办些事情,便想着来高叔你这里吃饭。”
哦,原来是祖辈的朋友啊。
阿棠心中了然。
于是,这男人便和“呆子学生”寒暄了起来,“呆子学生”表现得比阿棠想象得还要熟练,那些在犬马中学里被议论是“为人处世特别成熟”的学生会成员,如果和此时的“呆子学生”比起来,简直就算是班门弄斧了。
“高叔,收银台后面挂着的那幅牡丹图是你新收的?”寒暄了一阵,“呆子学生”突然开口问道。
“对啊,怎么了?”男人问。
“呆子学生”并没有直接回答男人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多钱收的啊?”
“四千多,是西北那边唐丹枫老师的作品,怎么样?”男人或是以为呆子学生看中了那幅画,颇为自得的问。
“呆子学生”却是皱眉微微摇头:“倒是不能说不好,不过我觉得吧,虽然花开富贵的寓意很好,但颜色太艳了,和你这里的装修风格有些不符。”
男人一愣,旋即回头朝着收银台看了看:“嘿,别说,你这么一提,倒是的确有些不合适,可市面上的牡丹图我都看过,包括你祖母的那幅《五彩牡丹图》,都很艳啊。”
“呆子学生”淡淡一笑,再次微微摇头:“好寓意未必是牡丹花才行,这样,我奶奶之前有画过一幅《月满金桂鹊枝头》,桂通富贵的贵,又是金,又是喜鹊的,寓意也不错,你如果要,我回去问我祖母要来,改天给你送过来。”
“诶呦,那可是董老师的作品,这怎么好意思。”男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呆子学生”淡笑着摆了摆手:“没什么,我奶奶那幅画她好像也不是很满意,一直没出手,放在那里也是喷灰。”
“那这样,这顿饭,老叔我请你们。”男人似乎做了很大决定一般,说道,似是看到“呆子学生”想要拒绝,连忙摆手打断:“能得到董老师的墨宝,你高叔我已经很占便宜了,如果你连这个都推辞,我就不敢要董老师的画了。”
“呆子学生”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坐回到了座位上,男人很是高兴地走入了后厨。
“你怎么了?”见阿棠不说话,只是用探究的目光望着自己,“呆子学生”不由好奇地问。
“没,没怎么。”阿棠有些无措地摇了摇头,刚才两人的对话的信息量的确有些大,让她的脑子现在有些混乱,虽然心中有着许许多多的问题,但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你点那么多菜,是早就猜到这个高先生会请我们吃饭吗?”
“对啊。”听到阿棠的问题,“呆子学生”很是坦然地点了点头,旋即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又摆了摆手指:“不过我得纠正你一下,这不算是请我们吃饭,而是我拿我奶奶的画换的。”
“那你奶奶允许你这么做吗?”阿棠又问。
“呆子学生”闻言,不禁轻笑了一声:“刚不是说了吗,那幅那幅画我奶奶不满意,都不愿意拿出去卖,怕丢人。”
“啊。”阿棠还以为“呆子学生”刚才和那个高先生说的这句话是真话。
这样一来,阿棠便更想不通了,“呆子学生”的奶奶究竟是何许人也,她的一副自己都不愿意出手的画作,难道比这个什么西北名家的画还好?
似是猜出了阿棠心中的不解,呆子学生笑道:“在全国的范围,我奶奶的画肯定不如唐丹枫那幅画值钱,但在咱们省,我奶奶哪怕只是一副残作,肯定价值都比那幅画要强。”
不等阿棠继续发问,“呆子学生”便抢先回答了她下一个问题:“我们国家的文艺圈子,是地域大于整体的。”
见阿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呆子学生”神态自若,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道:“至于用画换一顿饭谁吃亏一点都不重要,为什么我能和高叔有这样的默契?这也不重要,这是国内文艺圈子的一种风气而已,你以后或许会明白的,你现在知道这些不太好。”
如果说,在不久之前,阿棠对“呆子学生”的改观是“呆子其实不呆”的话,那现在,阿棠对于这个“呆子学生”的印象再度改观,竟然是觉得他有些高深莫测了。
抛开了偏见,在这顿饭中,阿棠和“呆子学生”伴随着聊天也越来越熟络,阿棠也越来越了解面前的这个男生。
当然,也知道了他的名字——赵文杰。
(二)
这个年龄的男女,有着共同的爱好,一方又有着令另一方为之好奇的地方,很快的,两人便发展成了恋人的关系。
而这个年龄段的男女,往往也藏不住什么事情,尤其是在恋爱这种事情上面,一旦干柴烈火,那便是如胶似漆。
很快,两人的关系便是在犬马中学尽人皆知。
而又因为赵文杰本身就是一个每场考试必交白卷而不会被学校责罚的“特权阶级”,而艺术生在向往着改革成“高考工厂”的犬马中学又愈发不被重视。
所以两人的恋爱顶多换来的是老师的冷嘲热讽,以及作为反面教材给自己的学生,而并没有受到什么其他的干涉,也因此,两人在学校里的卿卿我我,反倒成了愈发严苛的犬马中学的一道独特风景线,羡煞了不少还处于青春期,心思叛逆,比起学习,更向往梦幻爱情的学生。
若是就此,两年多的时间,两人的恋爱并不会掀起太大的波澜,也不足以改变多少人的人生轨迹,更不可能让两人逐渐走上一条不归路,但谁能想到,就在赵文杰这一届学生高考前的誓师大会,竟会发生那样的事?
但若仔细想想,没有谁能判断出,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究竟是谁的责任。
毕竟,整个学校,并没有谁注意到,确定了恋爱关系的赵文杰,脸上的笑容取代了僵硬。而确定了恋爱关系的阿棠,却时常在琴房中看着窗外的斜阳独自发呆。
2012年4月的某天下午,犬马中学的2号琴房中。
“赵文杰,我想过了,既然今年我艺考没考上,与其明年继续考,或者退而求其次去省艺的音乐系,浪费金钱和好几年的光阴,倒不如直接去当歌手,反正我像你证明过,那些流行歌手的技巧,我都已经自学会了。”女孩斜靠在钢琴边,望着窗外脚步匆匆的犬马中学的学生,轻缓的说道。
赵文杰手上把玩一个小号的动作顿了顿,旋即展颜一笑,语气轻松的说道:“上大学浪费金钱不好说,但光阴可不会浪费,大学里,可以学到比知识更重要的东西。”
“你又知道?”赵文杰没有注意到,阿棠此时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但阿棠的语气仍然算是平和:“要不,阿杰要不你明年和我一起去考?你的书法造诣考美院应该不难,美院和音院正对门,你如果考上了,至少可以算是留在我身边了啊?实在不行,你考省师大也行,省师大距离音院也不远,别人小瞧你,我还不知道你真正的实力吗?”
赵文杰一愣,放下手中被他当作玩具的乐器,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侧前方的身影:“你知道的,我不打算高考,也不打算上大学。”
“那怎么行,大学里,可以学到比知识更重要的东西,这可是你说的呀。”阿棠笑着说:“你口口声声愿意为我做这做那的,让你陪我一起上大学又不愿意了?”
“我……我……”赵文杰顿时就有些支支吾吾,抬头看了看阿棠,下一刻又低下头去。
阿棠没有回头,却已经猜出了赵文杰的支支吾吾所搭配的怯懦神情,嘴角不由勾起了一抹嘲讽意味十足的轻笑:“大道理,你总是比谁都会说,但套用在你身上……呵!算了!”
说罢,阿棠便是再也不再搭理赵文杰,转身便向琴房门口走去。
“阿棠!”赵文杰似是猜到了什么,连忙起身,也不管手上正在把玩的是什么乐器,随手丢到一旁,便是追了上去,一手抓住了阿棠的手:“什么算了?”
阿棠下意识想要挣脱赵文杰拽住自己的手,但赵文杰的手却犹如一个铁钳让她难以挣脱。
“看着我,我问你,什么算了?”赵文杰冷冰冰的质问道。
阿棠低下头,似是没有了刚才与赵文杰对峙的勇气,甚至连与他对视都难以做到:“你知道别人是怎么议论我们的吗?”
“我他妈为什么要在意……”
“可是我在意!”阿棠那娇小的身躯不知为何可以爆发出那么尖利的声音,轻松打断了赵文杰的话,接下来的话语不再尖利,却是哽咽无比:“他们说,我是自甘堕落,才选择了你;她们说,你除了家里有点背景,一无所有,我贪图你的背景,眼光狭窄,像一只……;它们说,你的爸爸是个……”
“够了!”这一次,是赵文杰用咆哮打断了阿棠,原本对阿棠怜香惜玉的他,几乎用尽了全力,将拽住阿棠的手甩开,只是下一刻,赵文杰就有些后悔,因为阿棠被这么一甩直接摔坐在了地上。
但难得的强硬让赵文杰有些上瘾,又有些胆怯,他不愿意阿棠看到自己的神情,猜出自己的后悔,便硬着头皮,跨过阿棠的腿,向门外走去,只留给了阿棠一句话:“我会让他们看看,真正的我!”
在这之后的几天里,赵文杰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阿棠,阿棠当然也没有主动联系过赵文杰。
她以为,那一天琴房里的争吵,已经决定了两人的关系已经是分手状态了。
所以,高考誓师大会所发生的事情,是她始料未及的。
“为自己人生未来的美好和梦想而拼搏奋斗、贡献进步!”校长结束了自己冗长的发言,对着 台下站着的数百名学生有些不耐烦的神情直接选择视而不见,继续说道:“我的发言就到这里,下面请学生代表,年级理科第一,高三三班贺坤同学上台演讲。”
高三三班这边的阵营中,立马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因为这个名叫贺坤的男生,不但是他们班中成绩最好的学生,还是高三三班的班长。
当然,一人除外,便是“呆子学生”赵文杰了。
他此时此刻,一如既往的如同一根木桩般站着,与周围情感热烈的同学们显得是那样格格不入。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今天的他,目光不再呆滞,反而充满了远超周围学生的炙热。
“大家好,我是来自高三三班的贺坤,我今天演讲的题目是……”贺坤的声音刚刚通过音响传遍操场,手机震动和吉他的旋律便伴随响起。
声音是从贺坤的裤子口袋中传出来的,所以并没有通过话筒传遍整个操场,但在如此安静的环境里, 台下的师生们,至少前三排是可以听得很清楚的。
“致阿棠的一首诗:你是我的乐园。”
贺坤慌了神,想要从裤子口袋中拿出手机,但或许正是因为慌神,他掏出手机的动作是那么笨拙,掏了两三次都没把手机掏出来,让手机中的诗句又得以“诵”出来了两句。
“道路浮浮沉沉如你的呼吸”
“日月追追逐逐似你的心跳”
贺坤终于将手机从口袋拿出,但或是因为手机突然距离立在他脸前的话筒太近,“吱”的尖利干扰音传遍整个操场。
“噢!”操场上,几乎所有学生都仿佛出于本能发出了这样的一声惊呼。
却也因为这样尖利的干扰音,让绝大多数本在愣神的学生们回过神来,无比统一的哄笑出声。
再然后,贺坤关闭了这个让他颜面扫地,出尽洋相的闹铃,若不是为了顾及风度,甚至恨不得将这个“叛徒手机”当场砸碎。
再然后,校长联合诸多老师,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操场的乱象止住。
再然后,校长怒不可遏的上台,对于他辨认出的声音主角——呆子学生“赵文杰”是毫不留情的冷言嘲讽,似乎是在把赵文杰在校这六年他想说又不敢说的话一股脑宣泄了出来。
校长说了什么,赵文杰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双眼再次呆滞无神,望着后排的一个方向。
目及之处,是阿棠,阿棠那冰冷中带着一丝嘲讽的回视,赵文杰明白,是阿棠对于自己写的这首情诗的真情反馈。
(三)
除了校长在誓师大会上的冷嘲热讽外,赵文杰并未受到任何其他处分。
只因为犬马镇中学,从上到下,从校长到学生,都以为他赵文杰不过是个呆子,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这事是别人的恶作剧。
赵文杰并没有因为免于责罚而表现得多么庆幸,反而回归了沉默寡言的状态。
赵文杰和阿棠,也在没有一同出现在犬马镇中学人们的视野中。
不过,没有人会去关心赵文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毕竟在这个学风愈加浓烈的学校里,像赵文杰这种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笑话罢了。
2012年6月6日。
高考前夕。
犬马镇中学所有的高三学生早在三天前就已经放了假。
但赵文杰却是在晚上9点左右出现在学校的2号琴房的门口,除他之外,别无他人。
用手推了推,琴房的门没关,推开门,四下张望,应当是没人的。
于是他迈腿走进琴房。
来到钢琴前,赵文杰款款坐下,并没有打开琴盖,而是……
万幸这琴房中真的没有别人,否则哪怕内心再是如何强大的一个人,估摸着都会被赵文杰吓个半死。
只因赵文杰此时什么都没有做。
试想,晚上九点多,一个开着门的琴房,关着灯,隐约可见钢琴前坐着一个白色的身影,两眼无神,一动不动……
赵文杰倒不是故意如此这般吓唬人,只是一时兴起,想要回到犬马镇中学这个自己待了六年,并不喜欢的地方故地重游,不知不觉就来到了2号琴房,进了琴房,就不禁想起了阿棠。
坐在琴前,和阿棠过往的一幕幕便开始在眼前浮现。
先是青涩,再是甜蜜,再是无奈。
终于,赵文杰回想到了两人的最后一次约会,也就是誓师大会那一天的放学后,在2号琴房里,阿棠对他所说的那一番犹如撤股寒水的话:“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你以为你的文采真的很好?不过是文艺圈子的那些人阿谀奉承罢了,说到底都是因为是想要借着捧你获得你爷爷奶奶的好感,你那么了解文艺圈子,怎么搁你自己身上就那么自信了?你写的东西,连初中生都不如!我多少次想要让你有点自知之明,但你却变本加厉地让我和你一起成为所有人的笑话!我真的受够你了,赵文杰,你以后的人生,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也请你不要再来干涉我的选择了。”
人啊,千怕万怕,其实最怕的就是自以为擅长的东西,被别人贬得一无是处,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他的挚爱。
原来,我写出来的东西,就那么的不值一提吗?
昏暗的琴房内,赵文杰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惨笑。
显得是更为诡异了。
这一年的高考,赵文杰并没有像所有人所料想的那般直接弃考,或者以白卷来彰显自己的性格。
而是以一个非常惊人的成绩,给所有几乎都已经忘记自己这几年如何嘲讽过他的人,一记重重的耳光。
犬马镇中学的学生也就罢了,但时时刻刻将赵文杰树立成反面教材典范的老师们,新学期该如何面对自己的那些学生。
最可悲的,应该当属犬马镇中学的领导层了,赵文杰考了全校理科第一这件事让他们无地自容。
好在,赵文杰似乎想要把抗争精神持续到底,高考完,便再也没有回过犬马镇中学。
学校领导层乐见其成,于是并没有在这一年的光荣榜上留下赵文杰的名字,于是,赵文杰是这一年犬马镇中学理科状元这件事情,便成了犬马镇中学里一个所有人都不怎么愿意相信的传闻。
2017年1月24日。
我国最北方的一座小城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艺术大学某个音乐系女生宿舍内。
“棠棠,你当真今年春节还是不回家?”一个身着一身品牌休闲服的女生一面收拾着自己的行李,一面有些漫不经心地问。
所谓行李,是好几包的零食,一张奖状和一堆化妆品而已。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没人,也没有什么非要回去的理由,不像你……”阿棠的话说到这里,似乎是猜到什么一般,看向女生:“素素,你是又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吧?”
女生抬起头,一脸谄媚的笑:“上个礼拜,那个叫陈东东的学弟,就我们一起吃过饭那个,送了我一只貂,你记得吧?”
“记得,不是被张阿姨发现了,不让养吗?我还以为你送人了。”阿棠问。
“没有,陈冬冬一直偷偷养在他们宿舍,但他国庆也要回家,宠物寄养店又不收这种冷门宠物,所以我想……”女生讪笑着看着阿棠。
阿棠顿时无语,自己这个室友和那个学弟,也太没有责任心了,尤其自己这个室友,和自己同级,都快毕业的人了……既然自己没有精力,还要去养宠物,结果一有事,现在就让自己代养?当自己是什么,保姆吗?
阿棠正欲和这个名叫素素的舍友好好讲一讲道理,宿舍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
她们的宿舍在二层,这样的喧哗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喧哗之后,便是安静,没过几秒钟,生涩且悦耳的吉他旋律便是传入到了她们的宿舍之中。
这栋宿舍楼住的可是整个学校音乐系的女生,吉他弹那么烂还敢在这里炫耀,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吗?
抱着这样的心态,两个女孩忘记了刚才的对话,纷纷好奇无比地走到窗边,拉开一半的窗帘,朝音乐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是一瞬间,阿棠便愣住了,此时,铺天的鹅毛大雪中,被十来个人围观的是一个身着白色羽绒服,抱着吉他,手和脸都被冻得通红的年轻男人。
虽然已经有快五年没有见面了,但阿棠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男人正是自己的初恋——赵文杰。
赵文杰似乎是有备而来,双眼一直盯着阿棠的宿舍窗户,见窗帘拉开,赵文杰对着宿舍内露出诧异神情的阿棠回之一个微笑,旋即手指在吉他的琴弦上波动起来,不再生涩,而是逐渐熟练。
众围观之人顿时恍然,原来刚才这家伙弹吉他的生涩是装出来的啊?
便在众人惊疑之时,赵文杰伴随着旋律开了口:“不知不觉故地重游啊~心中念念不忘我的女孩啊~我们总在黄昏后的琴房啊~她的名字叫做阿棠~”
简单的旋律,近乎直白的歌词,以及在艺术生涯里,压根不值一提的唱腔,组合在一起,却仿佛带着某种特殊的魔力一般,让这些听到的人,都不由为之入神。
“诶?那个女孩叫做阿棠?不会是找你的吧?”阿棠这个叫素素的舍友率先反应了过来,对一旁的阿棠说道。
阿棠闻言,也从惊讶之中回过神来,连忙是拉住窗帘,旋即坐回到自己的床上,两眼无神,大口地喘着粗气。
叫素素的女孩从阿棠的反应中判断自己猜对了,仿佛发现了什么,好奇且兴奋的忘记了自己还在整理的行李,坐到阿棠身边,两眼冒光的问:“他是谁,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没谁。”阿棠喏喏地说道,眼神躲闪到一旁,并不与素素对视。
素素愈发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不过毕竟相处了四年,对阿棠的性格还是比较了解,于是素素便也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转移话题一般地问道:“你当真不出去见见,不管跟你什么关系,毕竟人家冲你来的,你不出去,人家唱一晚上,风言风语,吃亏的还是我们女生。”
“不知不觉坐在琴前啊~往日甜蜜在眼前浮现~”窗外,赵文杰的歌声再度传来。
也不知道阿棠是被素素说通了,还是自己想通了,下一刻,便是快速的套上了衣服,围上围巾,戴着帽子,走出了宿舍。
这一天之后,阿棠和赵文杰复合了。
对于阿棠来说,复合的理由倒不是多么复杂,只因赵文杰的一句话:“这五年我走遍了全国所有音乐专业的院校,这里算是最后一站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唱歌,不会放弃音乐。”
阿棠并不知道,自己并没有通过正规渠道上这所大学,上学后也从来没有与过去的之前的朋友联系过,在学校也尽可能保持低调,赵文杰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不是赵文杰真的最后一站。
但她还是被赵文杰的话语所打动,更严格地来说,是被赵文杰说“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唱歌,不会放弃音乐”时真挚的神情所打动。
复合以后,两人的恋爱却并无五年以前,高中时那么甜腻,更多的,却像是为了共同的理想而志同道合的“合伙人”。
当然,阿棠也不是那个向往梦幻爱情的小女孩了,也因此,她很满足于和赵文杰如今这种恋爱的方式。
她也看到了赵文杰的变化,不再是那个无才却恃才傲物的,不知天高地厚却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得少年。
而更像是一个真正沉迷于创作的“艺术家”。
她当然有些好奇赵文杰在这五年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让他有了如此之大的转变,但她没有去问,她相信,有一天赵文杰会告诉自己。
两个月后,赵文杰送给了阿棠一首歌。
歌词与犬马镇中学那场誓师大会让她无比尴尬的“诗”很像,但对比起来更加规整。
听了赵文杰亲自演唱的demo后,阿棠接受了这首名叫《乐园》的民谣风歌曲。
“这首歌是不错,但我们现在哪怕录歌房都租不起,难道拿手机录,传到网上等人发现?”阿棠躺在赵文杰的腿上,从窗外投来的夕阳照射在她的脸上,有些刺眼。她只得抬起一只胳膊,挡住眼睛:“再说,现在任何原创音乐平台都讲究推荐位,如果买不到推荐位,再好的作品也很难出头。”
“放心,我心里有打算。”赵文杰笑着,摸了摸阿棠的秀发。
阿棠不解,将挡在眼睛上的手握成一个圈,从洞里看向赵文杰:“真的吗?我不信。”
赵文杰闻言,不由低下头,有些地看了阿棠一眼。
“说。”看出了赵文杰的欲言又止,阿棠用带着命令的口吻开口道。
“我通过家里人的关系,和悦音集团董事长叶澜搭上线了。”赵文杰说到这里,看到阿棠的神情即将发生变化,连忙说道:“不过不是白帮,我从下个月开始,要给叶董家上高一的孩子辅导功课。”
“给高中生当家教?”阿棠怀疑地看着赵文杰:“男孩女孩?”
赵文杰哈哈一笑:“放心吧,是男孩。”
“男孩我才更不放心呢。”
“啊,什么意思?”
……
又过了四个月,《乐园》在悦音app上线,没几天,便成了悦音上霸榜的热歌。
这才只是刚刚开始,随着不断的翻唱热潮,以及其他音乐平台的版权购买,《乐园》很快就成为了2017年国内最火爆的神曲。
而《乐园》的原唱阿棠,也自然而然成为了这一年讨论热度最高的艺人。
有人说,阿棠运气好,碰到了悦音这个伯乐。
有人说,阿棠的成功,代表着互联网时代新机制下,平凡人想要从艺所面对的机遇会更加平等透明。
有人说,《乐园》的火爆,预示着国内民谣类歌曲回归的风潮即将来临,文艺是个圈,过时的东西绕一圈就会回来。
对于这些看法,作为当事人的阿棠自然是嗤之以鼻,此时的她,更明白了成功没有偶然性,至少在娱乐圈便是如此。
广大网友只看到她发一首歌就突然火了,却不知道为了这首歌之中2.8秒的旋律,她和赵文杰足足吵了一个多月才统一了修改意见;也不知道,和悦音敲定合作后,她在发歌前两个月就开始全国各地的酒吧驻场,只是为了完成悦音给她设定的“流浪歌手”的人设;更不知道,这首歌在刚刚发布以后,那些乐评,有八成都是悦音雇佣的高级水军。
以自己的认知去判断某件事情的难易,这世上,果然不止只有赵文杰自以为是啊。
……
11月的某一天,赵文杰刚刚结束了为悦音集团董事长叶澜的千金刘萌的补课,手机便响了。
拿出来看了两眼,赵文杰便婉拒了叶澜一家共进晚餐的提议,有些着急得出了这个高档的临江小区。
“赵文杰!”
赵文杰刚刚走到马路边,准备叫车,却被一个声音喝住。
赵文杰惊异无比的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阿棠,你不是在车站么?你怎么知道这里?”
要知道,阿棠和赵文杰的“工作室”,距离叶澜家所在的城市相隔两个城市,共四百多公里,赵文杰刚才收到的微信是阿棠说要坐动车来找他,却没想到阿棠显然是在叶澜家所在的小区门口发的这条消息。
“怎么,只准你在10个月前找到我的学校,不允许我找到你的温柔乡?”阿棠神情得意地问。
“什么温柔乡啊,这是叶董家。”赵文杰察觉到了阿棠的语气不善,一面心中打鼓,一面强笑解释。
“是吗?不重要了。”阿棠轻笑一声,似乎打算避开这个话题:“我找你,是说说我的打算。”
赵文杰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附近有个咖啡厅,我们去那说,这里有些冷。”
阿棠却摇了摇头:“就在外面说吧,冷了才好长话短说。”
听到阿棠如此说,赵文杰心中的不祥预感愈发浓烈了。
见赵文杰没有说话,阿棠继续说道:“我决定签约海华娱乐。”
“啊?不是让你推掉那些,我们组办自己的工作室吗?你怎么改变主意了?我们现在也赚了不少,为什么不自己……”
“我不想了好吗?!”阿棠有些粗暴,有些情绪失控地打断了赵文杰的“质问”,旋即自嘲地笑了笑:“我们赚的这点钱,在大公司眼里什么都算不上,我们成立工作室,想法的确很美好,但我们俩懂管理还是懂财务,懂宣发还是懂营销?我们只会写歌唱歌,就算成立工作室,还不是得请专业的人来打理,与其如此,还不如背靠大树好乘凉。”
“大树没那么好靠,资本会榨干你的价值前,限制你的一切。”赵文杰苦口婆心地劝道。
见到阿棠对于自己的话不但不为所动,还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赵文杰一咬牙:“如果要签约大公司,我去跟叶董谈一谈,她之前有提过想签你。”
“呵,赵文杰,你怕不是早就想让我签悦音,所以之前才让我拒绝所有邀请吧?所以,叶董之前的签约邀请你并没有立即回绝,你说你回绝她了只是在骗我?”阿棠冷笑。
“是骗了你。”赵文杰道:“我只是想着,如果到最后我们所有路都走不通了,悦音可以做我们的最后一条路。”
阿棠闻言,脸上的冷笑依然:“你骗了我的,不止这些吧?”
赵文杰闻言,身子不由一颤,自打今天一见面起,他就觉得的阿棠有些不对劲。
“叶董上高中的孩子,实际上是女孩吧?”阿棠笑着问。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赵文杰诧异地问。
阿棠颇为得意地说:“一开始你告诉我是男孩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然后就留意了一下,在今年2月23日的时候,悦音集团叶澜有17%的股权转让给了一个名叫刘萌的人,叶澜的丈夫姓刘,所以我猜,刘萌,17岁,2月23日是她的生日,对吗?”
“你很聪明。”阿棠的这番推论,让他不得不相信曾经嗤之以鼻的话“女生的第六感很准”。
“谢谢夸奖。”阿棠冷笑着,向赵文杰微微躬了一下身,旋即与赵文杰对视,道:“那我就再推理一下你之后的计划吧,和那个叫刘萌的小姑娘成为一对人见人羡的璧人,走进美满的婚姻殿堂,再之后凭借叶家的关系掌控悦音或者在文娱圈子扎稳脚跟,而我呢,不过是你走向成功的绊脚石罢了。”
“不是……”
赵文杰想要解释,却是被阿棠打断了。
“哦,的确不是。”阿棠用充满嘲讽意味看着赵文杰:“我签入悦音,成为悦音旗下的艺人,而你成为管理层,你说什么,我就得听什么,大可以报我五年前羞辱你,甩了你的仇。”
“真不是这样。”赵文杰急得想要跺脚:“我当初是怕你吃醋,才说叶董家是个男孩子,我对刘萌也没有什么其他想法,我只想一辈子和你做音乐。”
“呵,我吃醋,你当你是谁。”阿棠继续冷笑:“你叭叭叭地说这些,觉得我会信?那么多年了,我还会那么天真吗?”
“我……”赵文杰只觉得胸口憋了一股子气,不将这些误会澄清,这股子气就能让他难受致死,可是该如何解释自己对刘萌毫无感觉呢,赵文杰又实在是想不出答案。
与之相反,看到赵文杰仿佛被自己说中一般的神情,阿棠只感觉是畅快无比。
自她和赵文杰复合,感情逐渐升温,到怀疑、调查、实锤赵文杰后心凉到谷底,受到的折磨是过去从未感受过的。
也正因如此,此时的阿棠,似乎并没有就此放过赵文杰的打算:“要不,我给你个机会,你把你手机解了锁,给我看看?”
赵文杰听到这话,本是有直接将手机交给阿棠查看的冲动,可仅仅瞬间过后,便是心虚了。
他自己当然自知对刘萌没有半分男女之间的情感,但他也清楚,自己和刘萌的聊天记录很难不让阿棠心生误解。
刘萌向来对他“没大没小”,聊天时也常有那种在赵文杰看来,只出现于女频网络小说里的“调戏”。
赵文杰对刘萌并无恶感,加上叶澜对于《乐园》这首歌的运作实在是尽心尽力,让他从来没有对于刘萌的“套路”表现出太多的抵触。
这样的聊天记录,若是让阿棠瞧见,绝对只会加深误会。
然而,赵文杰却是因为此时过于心虚,忽略掉了一个无比浅显的道理——在恋爱之中,无论因为什么原因,这种遮遮掩掩的行为是最为禁忌的。
果不其然,见赵文杰没有干脆地拿出手机交给自己,用冷笑掩盖住自己的失望:“不用再想什么借口了,我几个月前就看过你的手机了,人家小姑娘把QQ密码,微信密码都告诉你了。好好珍惜人家吧!”
“不是,她是让我帮她练游戏!”虽然这些年走南闯北让赵文杰心性成熟了不少,但他还是受不了这种自己被冤枉的感觉。
阿棠却是铁了心不再想听赵文杰的辩驳,转身随便招来了一辆驶过的出租车,便上了车。
“《乐园》这首歌你功劳还是大一点,分成我会多给你两成到卡里。”临开车前,阿棠摇下车窗,在赵文杰以为阿棠会招手让自己上车的时候,阿棠说了这样一句话。
语气之中,赵文杰听得出来,没有掺杂半分情感。
被冤枉的赵文杰足足过了两天才消了气,但也就是这两天没有联系阿棠,他便再也联系不到阿棠了。
(四)
2017年底,微博上有瓜主爆料,2018年春季档歌唱类选秀节目《寻找传奇第三季》会有阿棠参赛。
赵文杰没有相信,在他心中,阿棠并不是一个执着于名望的天生歌手,让她去参加这种选秀节目,估摸着她会更愿意选择签约悦音。
2018年2月,《寻找传奇》节目组发布声明,因为一些客观因素,节目无限期延播。
网上哗然一片,各种猜测都有。
赵文杰比较相信其中的一种看法,这个节目连续办了两季,已经被其他更新形式的节目取代了热度,哪怕是用阿棠这样的现象级歌手做营销,所吸引来的热度也十分有限,所以这个节目被“砍”了。
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就在四个月后,《寻找传奇》在没有提前宣传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上限了,而且,阿棠的确是其中一个参赛选手!
……
8月16日,是《寻找传奇》第七期录制的日子,然而,在节目录制前,一个节目中很是热门的选手“李婼”想节目组递交退赛申请。
“婼姐,你等等。”就在李婼即将走出录制棚的时候,阿棠追了出来。
李婼有些意外地回头看着阿棠,便听阿棠说道:“我送送你。”
“谢谢,不过你不用……”
李婼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阿棠开口打断了:“应该了,我给导演组说了,我稍微后面上场一些。毕竟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李婼是阿棠的第一个朋友,这个第一,指的是她整个人生的第一个朋友,因为阿棠觉得,没有人比李婼对她更加真诚。
“只要进了棚,说话就一定要注意分寸,因为你不知道自己无意间说的那句话就被录到素材里,为了节目组制造话题去用了。”
这是阿棠刚刚进组,被分配和李婼一组时,李婼压低声音给她的告诫。
“在录素材的时候,反应激烈一点,多说些没营养的话,这样你的镜头会很高。”
在阿棠第一次坐在观战区,面对导演和摄像机表现得有些拘谨时,李婼这样跟他说。
“上台以后,多注意机位的提示灯,镜头感是第一位,表情管理至于你唱得如何,只要没有走音,节目组都会统一去修音。”
这是阿棠第一次上台表演前,李婼告诉她的。
“综艺节目,你最该尊重的是编剧,知道综艺节目为啥编剧那么多吗?他们和影视编剧是两回事,他们不负责创造剧情,而是负责收集剧情,他们每天会把我们所有说过的话都录下来,然后寻找故事线,一旦找到了有话题性的,经过剪辑,就是综艺剧本了。”
在第一次和编剧组见面过后,在洗手间里,李婼这样给她传授经验。
当然,李婼给她讲过的,自然远远不止这些,有了李婼的讲述,阿棠才逐渐明白,综艺节目的水有多么深,构成有多么复杂,自然也让她避免了走许多弯路,从节目第一期开始,就一路顺风顺水,过关斩将,从原本观众眼中节目组专门找来造热度的陪跑选手,到逐渐成了夺冠热门。
可令阿棠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她还憧憬着总决赛和李婼如何一展风采的时候,李婼却是毫无征兆的出事了。
倒不能完全说就是毫无征兆,只是没有想到李婼这个经验如此丰富的选手,最终还是栽在了节目组的剪辑手里。
真正的情况是,阿棠在台上,被导师引出朋友的话题后,说自己最好的朋友是李婼,观战席的李婼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而第五期节目里却是,一个选手表演失误后在台上哭诉自己多么不容易,在别的选手露出惋惜神情的时候,李婼却是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这期节目播出后,当然有许多网友骂这个选手自己业务能力不过关,却就知道在台上卖惨,但仅仅过了一晚上,在几个营销号和一些明显是水军的引导下,舆论的风向开始转变。
然后,就是对李婼的口诛笔伐——无论对手再怎么不堪,也不该在那个时候发笑。
至于现实里,阿棠对导师表明李婼是自己最好朋友的一句话,却早已经踪迹全无。
“我想发个澄清视频,现场又不是没有观众,怎么能这样诬陷人清白。”阿棠拉着李婼的手,有些不甘心地说。
“傻妹妹。”李婼笑着说:“现场的观众,都是从各个导师的后援会里精挑细选的职业粉丝,签过协议的,能帮你证明?再说了,节目可以说,哎呀,我们又没有说这个笑是在笑选手,是网民自己揣测的而已。甚至,会把阴谋论扣在你身上。”
“我要知道这个节目那么多黑幕,我就不参加了!”阿棠觉得,李婼不得不因为网络暴力而退赛,也是多少有自己的原因:“我去和导演谈,如果节目组不澄清,我也退赛。”
说着,阿棠转身就走。
“哎呀,干嘛呀。”李婼拽住阿棠的手:“你要是跟节目组闹翻,我就不认你这个朋友!”
阿棠转身,疑惑不解地看着李婼。
李婼笑着说:“凭我多年的经验,节目组是想捧你,从过去五期你的镜头数,热搜数以及编剧组给你建立的故事线,还有你的中插广告数量就可以看出来。”
“捧我?”阿棠有些不信,那么多背景、经验都比自己丰富的人,节目组为什么会捧自己。
李婼语重心长的对阿棠说道:“为什么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你应该考虑的,是接下来该怎么继续平平稳稳走完十二期节目。”
一切正应了李婼的预测一般,以一种十分平稳的状态走完了整个节目,最终夺得了本季《寻找传奇》的冠军。
在最终签约公司的选择上,她也听从了李婼的建议,签约了“盛音”,倒不是因为盛音是最大的华语音乐公司,只是因为李婼所属的公司,是盛音旗下的子公司,阿棠有些“爱屋及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