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台的工作环境十分舒适,宽大整洁的办公桌,独立的电脑与摄像机,以及自由进出的上下班机制,都很对赵睿豪的胃口,没多久,赵睿豪便遭遇了他上班以来,第一个比较有轰动效应的新闻事件。
那天早上,大概十点来钟左右,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赵睿豪就接了起来。打电话的是个年轻女性,听声音是二十五岁左右的年纪。
“请问这儿是新闻中心吗?”
“是。您有什么事吗?”
“我碰到了点麻烦,也可以说是一件相当令人恶心的事,能找你们曝光吗?”
“到底什么事,你先说出来听听。”
“我人就在你们电视台楼下了,可以上来说吗,电话里也不方便,而且我手头上有资料和证据要给你们看。”
“行,你直接坐电梯上来吧,来三楼的新闻中心,我在办公室等你,我姓赵。”
也就过了三分钟的样子,一个穿着时髦,长相漂亮的摩登女郎出现在了赵睿豪面前。
“坐吧。”赵睿豪搬了把椅子给她。那女人也大大方方地在赵睿豪面前坐下了。她脸上红红的,呼呼地喘着气,不像是劳累,而更像是被什么事情气到了。
很快,赵睿豪的猜测被证实了,那女人说出了她的故事。
我叫李雪琳,今年二十七岁,男友叫丁默,与我同年,我们是准备过年前结婚的,于是五个月前,我们趁“甜蜜影楼”正在打折促销,便去那儿拍了婚纱照。
摄影师是男的,就不说了,与此事也并没有太多瓜葛。
给我和丁默化妆的,是个女的,叫张小桐,年纪跟我差不多,具体多大我不知道,反正服务挺周到,技术也老练,我和丁默都很满意。
我们拍完照片之后,就跟张小桐没有联系了,后来取照片,也是跟影楼的前台联系的,取完也就回去了。
正常来讲,我们跟甜蜜影楼之间的缘分已尽,我跟丁默的生活如旧,压根就没再想起过这个影楼来了。
然而有一天,丁默接到一个神秘的电话,是个女人打来的,丁默问她是谁,她说是张小桐。
丁默一下子没想起张小桐这个人,直到张小桐一解释,他才恍然大悟,并问她有什么事没有?张小桐说有事,但电话里问她,她又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说必须得跟丁默见了面才能讲。
丁默就问她哪里见?张小桐就说在甜蜜影楼旁边的一家咖啡馆。她在二楼订好包厢,等丁默前去。
张小桐打电话给丁默时,我也刚好在场的。
我就觉得很奇怪,怎么拍婚纱照的化妆师突然找上门来了,难道是工钱少算了?想想也不可能,工钱是跟影楼算的,又不劳张小桐出面。
还是丁默的想法比较靠谱,他说是不是因为自已长得比较帅,对方想找他当模特,拍各种定妆照,发朋友圈或微博什么的,或者洗出来直接挂在影楼,以作宣传之用,也说不准。我说这个有可能,虽然有些自作多情,但目前来讲,可能性最大。于是,我就让丁默去了。
出发前,我们还互相开玩笑,说万一要是丁默被拍成明星了,这可咋整?丁默说那就没其他小鲜肉什么事了,他准备霸屏了……
他就这样说说笑笑地出去了,并按照张小桐发的定位来到了咖啡馆,找到了张小桐订的包厢。
可进去一看,丁默差点吓得尖叫起来。
“雪琳?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丁默问,因为他已经分不清这个包厢里的女人是谁了,是我,还是张小桐?
如果说是我,那么丁默跟我是刚刚在我们所住的房间里分别的,我怎么可能又出现在这个咖啡馆中了。如果说是张小桐,也有可能,因为这个包厢就是张小桐订的,丁默本人也是来赴张小桐之约的,可是眼前这个女人的长相又不像张小桐,而是分明跟我一样啊。
“你不要怕,你先坐下来,慢慢聊嘛。”那女人开口了。
丁默哆哆嗦嗦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你是张小桐?”丁默问。
“是啊,我是张小桐啊。”她说。
“可你……你怎么变成跟李雪琳一样了?”丁默的舌头都快打结了。
“对啊,你不就是喜欢李雪琳那样的女孩吗?”声音确实是张小桐。
“你整容了?”丁默听出了话外之音。
“不整容怎么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啊。”
张小桐的声音很温柔,表白时,脸蛋红扑扑的,音色更是发着嗲,丁默说,当时他身上每一根汗毛都是竖着的。
“你怎么……我是说,这到底怎么回事?”丁默的神经快错乱了,说话都语无伦次了。
张小桐倒很镇定:“没怎么回事啊,其实我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上你了。后来接触多了,觉得你人好,个性也好,长得也好,什么都好,就更喜欢你了。但你身边不是一直跟着李雪琳吗,我也不好表白。而且我觉得,我当时的相貌跟李雪琳比起来,也还是有差距的,就算表白了,估计你也不一定会看上我,于是,我就默默下定决心,先把自已整容成李雪琳这样,再来追求你。”
“你也太……太夸张了吧,”丁默从小到大都没这样紧张过,“我跟雪琳年前要结婚,已经定了。”
张小桐道:“年前不还早着吗,爱情面前人人平等,以前我跟李雪琳站在一起,你还可以说我的相貌不如她。现在我的相貌跟她一样了,那还论什么?论什么我也不比她差。论经济实力,我知道李雪琳只是某单位的编外人员,而我名义上的工作虽然只是个化妆师,但甜蜜影楼我是入股的,年底都有分红,去年我有分到三百万,以后肯定还要涨。论个性,我觉得李雪琳有些强势,我比她温柔,对男朋友更加体贴,顺从。论对你的爱,李雪琳更加比不了我,我都能为你整容,勇敢地来追求你,李雪琳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证明过她的爱情没有?”
张小桐这番长篇大论,一气呵成,一点都不结巴,显然是有备而来的,私底下这些话都不知练过几遍了,有心倒是真有心,可我跟丁默相爱多年,感情基础非常深厚,又岂是随便一个女人可以代替的。而且张小桐这种偏激的做法,也早就把丁默吓到了,哪还有心思谈情说爱啊。
丁默当时就拒绝了,直接说不可能。
“对我来说,世界上只有一个李雪琳。对不起,失陪了。”丁默说完这句话,就不辞而别了。
回来时,我见他失魂落魄,整个人如灵魂出窍一般,就感觉不对劲,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就跟我说了上面的事,把我也吓到了。然而谁又能想到,这恶梦才刚刚开始呢。
其实那天我就想到了,张小桐既然有整容成我的决心,想必对丁默的爱已经刻骨铭心了,那么,让她放弃肯定也不可能轻而易举。
“那张小桐是不是又来骚扰你跟丁默了?”赵睿豪问。
李雪琳冷笑一声,道:“骚扰?这还用说吗?脚后跟都想得到。更离谱的在后面呢。”
“后面还发生了什么?”
也怪我们当初在甜蜜影楼拍照时,个人资料留得太全,李雪琳接着说,那张小桐就利用丁默留下的资料,顺藤摸瓜,找到了丁默的老家。
因为以前在拍婚纱照时,我们跟张小桐是无所不聊的,其中也有聊到我们平时的工作与生活。比如我们每个星期日中午都要回丁默的老家去吃中饭,像这种细节,张小桐都记着呢。
九月二十三号那天,听丁默的母亲事后回忆,那张小桐很早,大概早上七点不到就到丁默家了。当时,丁父丁母刚刚起床。
二位老人也没有多想,总以为是我来了,可见张小桐这张整容脸,跟我有多像吧。
我是常常去丁家的,但没结婚前,叫丁默父母也只是叫叔叔阿姨,这张小桐倒好,一来就是“爸”,“妈”,丁父丁母喜出望外,赶紧应承,又问丁默怎么没有一起来?张小桐就说这回分开来了,她先到一步,前来帮忙,买菜,洗菜,做菜什么的,而丁默向来要睡到早上十点左右才起床,他就直接过来吃中饭了。
你要知道,我跟丁默恋爱多年,去丁默家吃饭也不知有多少次了,可说来惭愧,我竟一次都没买过菜,洗过菜,做过菜,我也不懂这个。而张小桐呢,她也是知道我这些弱点的,因为我们聊天时都聊到过这一块。她为了追求丁默,真的是处心积虑,用心良苦,招招盯着我短处来。
丁默他妈都快感动哭了,可不是吗,这个未来的准儿媳,多少年了,一次没为家务动过手,这回怎么了,买菜洗菜做菜烧饭,全包圆了。
听说村里的菜场都轰动了,说丁默的女朋友亲自来买菜了,穿着一身名牌,打扮得花枝招展,踩着高跟鞋,扭得跟蛇游似地前去买菜的。人大气,根本不问价,不看秤,出手大方着呢。什么?找零?没这回事,直接几十、一百地给,零钱问都不问,掉价。
这哪是买菜,这是间接性地扶贫去了。为什么这么说?还有证据呢。在村菜场广收了一把民心之后,张小桐便回到了丁家。可做菜做饭还早啊,她就跟丁父丁母商量,说要资助一把老年协会,聊表心意。
丁父是老党员,也是村委成员,年轻时练过书法,会写一笔好字,所以每逢有人资助老年协会,要在村里张贴红榜,这告示都是他写的。
丁父其实一直有个愿望,就是自已家族最好也能出这么个人,能在老年协会捐个款,这样他也终于可以给自已人写一次。但他也知道,他们家族没当官的,发财的,丁默也不是,没那个经济实力,因此他也只能梦里想想。
现在听说准儿媳要捐款给老年协会,他都激动了。
他问张小桐钱是哪来的?张小桐按照李雪琳的身份,回答说是单位涨工资,发奖金了。理由很硬,没什么好说的。问捐多少,回答说捐三万。数目也合适。一面说,一面就把钱拿出来了,现金,崭新的百元大钞,丁父赶紧跟村书 记报告这个喜讯,脸上都是放着光去的。
钱到位了,村里也收下了,红榜开写了。
丁父这回拿出了自已珍藏多年的上等好墨,上等湖笔,以标准欧体楷书,倾尽全部功力,一笔一画,比诺贝尔做实验还小心,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这红榜给写完了。
贴红榜前,先在村中央放三声响炮,聚拢人气,这才开始张贴,胶水用了大半瓶,生怕被风吹了,贴得结结实实。想撕?除非把墙给铲了。
贴好了,自已先驻足欣赏,一个半小时后回得家。
家里,张小桐已经开始洗菜了。
听丁母说,张小桐跟螃蟹都干上架了,打起来了,螃蟹从盆里蹿出来,满地跑,打游击了。一只去桌子底下,一只去花盆旁边,一只攻占了墙角,一只占领了卫生间……她踩着高跟鞋到处抓,两只脚都崴了,螃蟹正眼都没看过她。
最后,还是丁父戴上老花镜,老将出马,才收伏了那几只螃蟹。抓到时,螃蟹都气得吹泡泡,表示不服。
做菜就更高端了,自已带一面电子秤来的,对着网上的菜谱,现烧。把厨房整个搞成了军工企业,非常精密,都按“克”算的。丁母站在旁边看着,感动得都快哭了,说现在中药房抓药都没这么准的。
唯一遗憾的,是速度慢了点,两小时就整出三个菜,其中两个还是冷盘。
这样做着做着丁默和我就来了,丁母跑出门去迎接,想当着儿子的面好好夸儿媳一番,没想到一出门就碰上了我,丁母大吃一惊,来不及跟儿子打招呼,急忙跑回厨房去看,张小桐镇定自若,还做着菜呢。丁母可吓着了,脚步都不稳当了,差别没在跑出来时跌倒。
丁母也不敢跟我打招呼了,把丁默拉到一边,把情况说了。丁默马上就想到了张小桐,跑进厨房把煤气灶给关了。张小桐理都不理,又点着了,丁默也不废话,又一把给关了,张小桐还要点,丁默就干脆把阀门都拧上了,张小桐对着冰冷的煤气灶哭了。眼泪哗哗直流。把丁父丁母都看傻了。
他们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张小桐,问丁默哪个是李雪琳?丁默道:“当然跟我一起来的是雪琳了。”
“那她是谁?”丁母问。
我插话道:“这人叫张小桐,喜欢上丁默了,就把相貌整成我这样了,天天追丁默呢,丁默都快疯了。”
张小桐没有说话,只是哭,双手颤抖着,默默擦着眼泪。丁父丁母倒也没有生气,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心地善良,可能是觉着张小桐可怜了,丁母把张小桐扶过来,坐在餐桌旁,还给了她餐巾纸,说她辛苦了,忙了半天了,现在厨房就交给她,等会儿一起吃饭。
我当时就傻了,什么?还要跟张小桐一起吃饭?阿姨怎么想的?我想上去跟阿姨理论,但丁默怕事情闹起来,不好看,就把我拉到楼上去了。
中午十一点四十分,阿姨喊我跟丁默下去吃饭,我说我不想去,不想跟张小桐坐一张桌上吃饭。阿姨就亲自上来劝我,说张小桐喜欢上丁默,这事也不能怪她,爱情面前,本来就情不自禁,身不由己,又说张小桐人也不坏,还说了她早上买菜,做菜的事,倒是把我跟丁默给整乐了。
人乐了,心气顺了,我们也就决定去吃饭了。丁母又对我说:“趁着一起吃中饭,大家把话说开了,就算了。张小桐应该也听得进去的,再说我跟你叔也会劝她的。”
“但愿如此吧。”我也只能说这么多了。
中饭时,我们几个都喝饮料,张小桐不喝,一个人可怜兮兮地盛了一小碗饭,一粒一粒地往嘴里扒着。丁默不断给他妈使眼色,他妈当然心知肚明,便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张小桐,说姻缘天注定,不能强求,命里自有安排之类的话……
张小桐则唯唯诺诺地点着头,最后表态道:“阿姨放心,我以后不会了,是我太傻了,想得太简单了。给丁默,雪琳,还有你和叔叔添麻烦了。”
听到张小桐能这么说,我跟丁默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我从心底里倒也开始同情起这个女人来了。我给她倒了一杯饮料,放在她手里,同时,我把我的饮料递过去,跟她的碰了一下,算是干杯了。
我诚恳地对她说:“以前的不愉快就统统忘了吧,今天开始,你就把丁默当成是一个普通朋友或者哥哥吧,好吗?”
张小桐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突然,她放下手中的饮料,哭着跑出去了。
丁默怕出什么事,也追出去了,结果倒还好,她只是发动汽车,回城去了。
“她不会有什么事吧?”丁父问丁默。
“不会。要有事早就有事了,她追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丁默已经麻木了。
丁父道:“村中央刚贴得光荣榜要去看看吗?”
“什么光荣榜?”
“就是雪琳给老年协会捐款的光荣榜啊。”
“我什么时候给老年协会捐款了?”我眼睛都大了。
“你当然没捐了,张小桐捐的,但村里人都以为是你捐的,光荣榜上写的也是你的名字。”
“捐了多少?”
“三万啊。要不让丁默把三万块钱还给张小桐,老年协会的三万,就真当是你捐的吧。”
我哭笑不得:“丁默的钱也是我的钱啊,我们马上就结婚了。”
“捐个名气吧,也没白花。”
我还能怎么说,也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