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贫道?”
老道沉吟一句,随叫李族亲打来一杯清水,闭目垂眉,口中念念有词,未臾双眸微抬,手掌隔空一抓,往杯中轻倒,又接着叹道,“唉……念你也是忠厚老实之人,老道才逆天行事,速将此水与你家小公子饮了,真是罪过……”话毕,扬长而去。
李族亲将那杯清水端到小公子房间,与夫人一起喂小儿子喝下。过不时长,眼见小儿子眼瞳中的红色渐渐褪去,在一阵清脆的惊呼声中,小儿子又能看见了……李夫人激动地拥着儿子抱头痛哭,还不忘叫家人快去寻那一老道。而李族亲刚瘫倒在座椅上,犹如霜打的茄子,惊得张口结舌。
虽然李族亲极力的阻挠,但还是未能阻止李夫人指桑骂槐的“害人精、扫帚星、坑人鬼……”等恶毒语言传入玥儿的闺房。
玥儿从侍女飞红那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知道李族亲的为难之处,曾想到了一死了之!在自叹自己命运舛难之时,也为父亲寻了一个如此大义的李族亲而欣慰。然而,她又能到哪里去了?自己又能依托与谁?她深知,如自己在李族亲家出现任何不测,众乡邻的口水就能将大义的李族亲淹死……
一个月后的深夜,借着皎白的月光,玥儿穿上侍女飞红的粗布衣裳,又轻手轻脚拿了她的两身衣服,才简单地收拾下行囊,悄无声息打开李族亲家的门,走了出去。
静谧的深夜,街上静得出奇,偶尔几声犬吠,玥儿也不曾害怕。
玥儿也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能看到长街上那些突起的石头,她昂头向前走着,她心意已决,自己哪怕身死,也决计不再回头,不再回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子。
也就是在玥儿最艰难的那几日,她遇到了好心肠的熊叔叔……
接下来的几日,石翼在与玥儿断断续续的交流中,意识间对人类的生活习性又有了更多的认识,于是他在洞口一侧又开辟了一个小小的洞穴,玥儿叫它“茅厕”。
对于玥儿询问的那个熊叔叔到哪儿去了?他很茫然,不知如何作答。至于是否是熊叔叔的“朋友”、“托付”等词,更难明其意。
他知道这女孩双眸不能视物,只有夜间才能稍微看清一些光亮,故那天差一点摔下洞口的崖壁。因此,在第二天晚上,他就在洞口的石坪边上横放了一根木头,防止她不小心摔下去。
见玥儿布袋里的食物与水消失殆尽,他知道这女孩与自己不同,要天天吃些东西,否则会“饿”,不像自己,一个月偶尔吃喝些就好。
另外,自己吃的那些野果子女孩也不怎么爱吃。于是,他就在夜深人静之时,悄悄造访山下的农户或酒肆,拿回些食物让玥儿充饥。
玥儿不能确定这个高高大大的人是不是熊叔叔的朋友,但也知这人对自己并无恶意,她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这人救的。
他的声音很奇特,就像从两扇巨大的石门板挤出的一样,粗放而缓慢,他不善言谈,问他一些问题,他有时会想上半天才作答,而且有时也答非所问。更有甚者,在与他说着话时,他突然就响起了鼾声,也不知是有意抑或无意。
他来去无踪,只有夜间才回山洞里休息,他每次都非常疲惫,有时感觉他像受了很重的伤,能感知到他身体上的苦痛。
最让玥儿不明白的事,这人为何住在如此高的山洞里,过着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难道这个反应迟钝话语木讷的人就是小时候听母亲讲过的神仙?但怎么感觉也不相像。
许是随熊叔叔漂泊太久的缘故,一停留下来,玥儿直感是那样的累。
石翼不在时,她有时会在夜间到洞口去听风望月,有时会在山洞里休息,无聊时就摸索着做些女红手工——盲绣。
盲绣还是玥儿跟随熊叔叔时在黑暗中解闷学会的一种针法,虽然玥儿眼睛不能视物,但那根精细的银针,随着她的心神在她纤细地指间挥洒漫舞,上下翻飞。黑或白的丝线,在白或黑的粗布质地上,慢慢绘制出一幅黑白相间栩栩如生的图案……这样的生活虽然平淡,玥儿却也倍感安然。只是玥儿对熊叔叔甚是想念,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日,申时刚过,厚重的阴云就将整个天空笼罩起来。云层漫无边际地叠加,像给山谷罩上了一个巨大的黑幕布,压得整个山谷密不透风,天黝黑闷热,没有一丝风,连鸣蝉也禁不住这燥热的空气,一齐噤声。
石翼伫立在崖畔,他的意识已经醒来,感触着身外闷热幽暗的山谷,他知道暴风雨马上要来……
只是,他比往日那静泊淡然的心境,显得是那样的惴惴不安,难以压制住杂乱的心神,他不知为何?不时望向那隐在墨云里的那个山洞,竟担忧起那个叫玥儿的小女孩。
他有些着急,希望自己的躯体能尽早动起来。
他不解……但充满惊奇。
久立崖畔这些时光,十数年修行,看惯了山谷间花开叶落,云卷云舒。夏消秋至,冬去春来,时间只是一个又一个轮回。
淡忘了相思,没落了担忧,体会不到人间的喜怒哀乐,悲伤思愁,活着只是时日的重叠更复,生活就这样平淡无奇,毫无色彩。昨日、今朝、明天只是一个个过往符号,如流水潺潺,毫无新意。
许是有了这份牵挂,这份担忧,生活才让时日有了意义,生活才这样充满新奇。
果然,一道闪电像天神祭出的利剑将整个厚重的夜空劈开,巨雷隆隆、振聋发聩。暴雨倾盆而降,狂风自山坳间生起,怒扫着山谷。
石翼沐浴在暴雨中,雨线被狂风撕扯得长长的,沿着他的身体哗哗流淌。他毫无知觉,用意念感知着雨幕中的阵阵阴气,顺着光滑的肌肤流入体内,与那缓缓游动的至阳真气相融,百骸内舒爽无比。但来自心底的那份担忧,却愈加沉重。
午后,即便是幽深的山洞里,也燥热得不行。玥儿虽只穿着薄薄的单衣,但身上也不时渗出密密细汗。洞内闷热而潮湿,玥儿闻着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难闻气味,很是心烦,她身上衣服虽刚换下,但想想那包换下的衣服,也犹自发愁。
她摸索着到洞口坐了,后背倚在凉凉的石壁上,才使自己好受些。但从洞外拂入洞中的燥热空气,让玥儿知道这天要下雨了。
一声巨雷,狂风夹杂着暴雨哗啦啦地下了起来。顿时,阴凉的空气袭面而来,听着洞外的狂风漫卷与雷声轰鸣。玥儿忽闪着大眼,像能刺穿那厚重的雨幕,心中暗想着这么大的雨,那个高高大大的人在哪儿?会不会淋着?玥儿有些心急。
雨越下越大,风也不知不觉变得小了,山涧里到处都是哗哗雨声。山洞处于山崖上,地势高亢,只有丝丝雨丝飘落在洞口,洞中的气温也慢慢地降了下来。
凉意舒缓着玥儿焦急的心,倦意不知不觉侵袭而来,细长的睫毛微微跳动,她迷迷糊糊闭上了眼。
伴着洞外暴雨哗哗声响,玥儿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很小,在一个金桂飘香的桂花园中,春光明媚,艳阳高照。自己穿着光彩鲜艳的衣服在碧绿柔软的草甸上来回奔跑着。父母看上去很年轻,他们陪伴在她的左右。陪伴在她身旁的还有一只可爱漂亮的大白兔,在草甸上一跳跳的,跑跑停停,和她一起追逐着翩翩起舞的蝴蝶。
她跑着跑着,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等她爬起来,父母和大花园都不见了,只有黑暗的天空,大白兔在她怀里瑟瑟发抖。她抱着大白兔焦急地寻找着她的父母,这时,从空中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大白兔的耳朵,要把大白兔夺走,她害怕极了,紧紧地抱着大白兔,啼哭着大喊着:“不要!不要!”就在这时,大白兔突然从她怀里挣脱出来,幻化成一个人形,将她推倒在地,凶她,“再回家就打死你……”。
说完,就哈哈笑着消失了……
玥儿一下子从梦中惊醒,洞外,不知什么时候,雷住雨息。
玥儿侧身躺着,回忆着那个给她带来极大恐惧的诡异梦境,她不知道这梦与现实有什么联系,“再回家……”这是什么意思?又暗示着什么呢,她百思不解。而对于自己的命运,她从未自艾自怜。她不相信,自己的命运就如此凄惨,像李族亲、熊叔叔,那不都是帮助自己的好心人吗?不回家又有什么。至于为什么活着,她还无从探知那些深奥的意义。她只知道,活着,也许比什么都重要,父亲不是让自己好好活着吗?
她一动也不愿动,只想静静地躺着。
这时,洞外忽响起了期盼的脚步声……
玥儿忙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