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子轩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把樊瑶的思绪拉回多年前，那时她还只是个聪明伶俐天真乖巧的小姑娘，跟随着父亲的商队走南闯北，
正月十三日
刚被阿娘从被窝薅起来的冬子打着哈欠踏出家门，他双手提着个比腰身还粗的木桶，睡眼惺忪的拖着脚步走向溪边。
村里人都喜欢早晨去上游打水，流水清澈见底，鹅卵石被流水冲刷得早已失去棱角，摸上去光滑冰凉。
村里的人都趁着打水时光唠着家长里短，这是每日开启辛苦劳作的精神源泉，王家的女儿下个月出嫁到邻村，李家的小子准备子承父业发扬家族手艺。
冬子每天早上都得被迫听大人们讲述这些闲话家常，还得和周围相亲打打招呼，聊几句可有可无的内容。
他走到溪边将木桶横在水面下，放眼看向远方。
一抹茶色的巨大帆船出现在江面上，那火红如烈焰的旗帜标识在江风中摇曳，只一眼，冬子便认出了这艘帆船的来历。
他惊叫着几乎跳了起来，手里的水桶失去平衡瞬间飘在溪流中。
“爹爹回来了！是爹爹的大船！”
船舶靠岸放锚的时候，张还君刚刚苏醒，他只感觉轻撞上什么似的，这一撞把他从美梦中拉扯回来。
老爷子随手抓了件白狐皮大袄，裹着走出船舱，这时太阳正从东方缓缓升起，刺眼的阳光投射在整个甲板上，似乎给整艘船披上层荧纱。
他习惯性的捋了捋胡子，却忽然想起为了改变容貌，他早就把胡子剃得只留下两片小胡须。
张还君趴在栏杆上，虚着眼睛打探周围的一切。
货甲有不少工人开始朝岸上运货，一箱箱货物通过大船沿着贯穿云胥国的岚江一路由东往西完成商贸交易之旅。
张还君早有听闻漕意帮的水运势力几乎占据整个国家，体验下来真还别有一番风味，沿江的港口村镇拥有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这是张还君最爱看的风景。
这银子花得值，尤其当钱不是自己的时候造起来更坦然，张还君心情极度畅快，连打哈欠吸入的空气都变得更加清香。
“爹爹！”冬子大叫着朝码头奔去，水桶早已不知去向。
正在运货的男人眼神一亮，他赶紧卸下重物张开双臂迎向令他朝思暮想的乖儿子。
“冬子，阿爹回来了。又长高了吧？脸怎么也圆了。”男人一把抱起儿子，脸上的笑容根本遮盖不住。
“阿娘说吃得饱才有力气干活。”冬子说着扬起脑袋。
“那你都帮阿娘做了什么？”男人抱起儿子在码头上转圈，周围人纷纷笑着为他俩腾位置。
“我！我每日都帮阿娘去溪边打水！”冬子大笑：“阿爹你别转了，我头晕！”
“噢！我们冬子好厉害，已经能帮阿娘打水了，那你今天也要打水吗？”男人将儿子高举过头顶。
“当然了！我.....”冬子在即将说出下半句的时候脸上表情突变：“呀！糟了！我的木桶忘了拿，阿娘会揍我的，阿爹快放我下来！”
张还君若有所思的站在甲板高处看着这幕场景，若是自己有朝一日回了千机阁，他那乖儿子会不会也上演这么出感人肺腑的重逢？不，不可能，那样也太恶心了。
张还君迅速打消这个可怕念头，可张占纯那张鬼笑脸硬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提起臭儿子，不知道如今的千机阁又是什么模样，隔海相望会不会被臭儿子拆掉？
一路上，都在听人谈起自己作出来的千机宝图，于内心来说，张还君一直暗暗窃喜这个计划所带来的轰动性效果，接着他在心底又夸奖了一番孟效渊。
冬子挣扎摆脱父亲的热情拥抱，他又急冲冲的往回蹿去，村里的路没有他不熟悉的，冬子爬墙卡巷，选择一条最短的距离打算一路狂奔回溪边。
“子轩哥哥，你说.....”樊瑶把玩着捶在胸前的长发，故意走得和洛子轩很近，却不想在拐角处被一小儿从巷道蹿出，这一满怀撞得樊瑶根本站不稳，向旁跌去。
幸好洛子轩稳得够扎实，这一撞对他而言根本不具任何杀伤力，他反倒把那孩子撞飞出去。
洛子轩身法极快，一来二去不过眨眼间的功夫，他竟已飞身过去护住了小孩，确保他没受半点伤害，可惜樊瑶就没这么走运。
“啊！”樊瑶摔在墙上，砖墙将她的背撞得生疼，她几乎感觉背部已出现淤青。
樊瑶眼睁睁看着洛子轩抛下自己去救别人，忍不住翻了白眼又小声嘀咕两句。
“没事吧？”洛子轩的声音传了过来，不用看就知道他是真着急了，声音里明显带着焦虑。正当樊瑶暗道臭小子总算知道怜香惜玉之时，却听见洛子轩温柔问道：“小朋友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没摔坏吧？”
冬子一连撞了两个人，他也吓得不轻，幸好有大哥哥保护，否则屁股若直接摔在青石板上，不开花也得青上两天。
他战战兢兢望向那个脸色凶狠似亲妈的女人，而另一个男人却像父亲般对自己温柔呵护，总能及时向自己伸出手，总能对自己宽慰。
要不是目的尚未达成，樊瑶此刻真想跳起来揍洛子轩一顿，一个小屁孩把自己撞了也就算了，你个大男人居然不管我先去管肇事者？
樊瑶不愧是樊瑶，她再次调整思绪，自己 撑着站起身，弯下腰露出一张温婉可人的神情，她轻柔道：“小弟弟，你没事吧？姐姐我刚刚没看路。”
冬子从未感觉过这般不适，他隐隐感觉眼前这女人不是什么好惹的主，估计和隔壁二丫有得一拼，不，这女人比二丫更恶毒，果然女人不是什么善茬，包括阿娘在内。
冬子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阿爹讲过的往事，当年成亲之际，阿娘红着脸对阿爹说：以后家里大事依你，小事依我。
一句话哄得阿爹十天合不拢嘴，可后来十年过去了，阿爹沮丧的发现，家里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半件大事。
每次阿爹想对某件事发表评价时，阿娘总会及时跳出来打断他，并骂道：“你个大男人连这点儿子小事儿都要管？还不待一边去！”
就这样，阿爹从来没有在任何事情上有任何发言权，可他俩感情依旧十年如一日，冬子总不能理解。
小家伙在脑海里权衡后，果断选择不理这女人，樊瑶只能用笑容化解掉实实在在的尴尬。
“小朋友没受伤就好。”洛子轩如此回答。
樊瑶自己拍了拍身上的墙灰，冲人问道：“子轩哥哥，你没撞伤吧？”
“我当然没事，习武之人遇到这些磕磕碰碰哪儿这么容易真受伤？你肯定也没事吧。”洛子轩说得一脸真诚。
樊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人脑子怎么这么轴，讲的还是人话？
不说宽慰一二，他竟然直接给自己下了判断说肯定没事儿，难不成自己如果说受伤，就算不上习武之人？
“没什么大碍，就是刚刚撞得有点懵。”樊瑶硬把这句话接了下来。
“那就好，你看着这孩子，我去前面路口买些吃食。”洛子轩说完掉头转身离开，把冬子单独托付给樊瑶，空空的巷道刹那间充满冰凝气氛。
冬子瞥了樊瑶一眼暗道不好，缩着脖子转身开溜，却立马被身后的女人揪住后领。
“子轩哥哥叫我看着你，你若是跑了，他回来我可怎么交待？”樊瑶话语间已没了一贯的温婉，语气十分漠然。
“放！放开我！”冬子居然觉得这女人比看上去力道大多了，自己的挣扎丝毫起不到作用。
“要我放手也可以，小孩儿回答我一个问题。”樊瑶冷冷问道。
“你问。”冬子眼力见极好，立马判断出形势，自己根本不是这臭女人的对手。
“哟，小鬼还挺配合，算你聪明。”樊瑶微微松手，不过扔拎着冬子的衣领，她深知自己一旦真放手，小鬼绝对立马开跑。“你这种小鬼应该最为熟悉镇上的路，深水巷九号在哪儿？”
“深水巷九号？没听说过，这儿没有叫深水巷的地方。”冬子认真回答。
“小鬼，要是敢骗我，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樊瑶轻笑道。
“你这个女人！不信就别问，问了又威胁。”冬子很不服气，要说这个镇上还真没有自己不了解的地儿，不过深水巷九号，从来就没听人提起过。
樊瑶沉默不语，难不成消息是假的？他俩好不容易打探到千机宝图的黑市交易地点，连夜乘小舟从沧源县赶到岐洲，路上不敢怠慢，最后竟是假地点？
“快放了我，我没撒谎。”冬子又扭了两下。
“那可不行，子轩哥哥还没回来。”樊瑶再次攥紧了小鬼衣领。
“来，给。”洛子轩恰到好处的出现在巷道口，手里拖着两包油纸裹好的东西，樊瑶见状松手让小子过去拿吃的。“给你的。”洛子轩递出一包东西对准樊瑶。
“啊？”樊瑶怔在原地，悻悻说道：“我，也有份？”
这回轮到洛子轩略略吃惊：“当然，刚刚撞疼了吧，吃点甜的就不疼了。”
洛子轩这句话是何等轻描淡写，却把樊瑶的思绪一举拉回多年前。那时她还只是个聪明伶俐天真乖巧的小姑娘，成日跟随着父亲的商队走南闯北。
她看过山川远景，见过大漠雄鹰，甚至走过异国他乡。
父亲总喜欢拿糖哄她，可上一次吃糖是多少年前呢？樊瑶也记不清，她只记得自己再也不喜欢吃糖，甚至看到糖就厌恶。
可眼前的洛子轩，竟然拿最让人厌恶的东西来哄自己，樊瑶捏紧拳头，最终却低着头接过洛子轩手上的东西。
樊瑶的一系列神情动作在洛子轩眼里都变成害羞的表现，他永远不会想到女孩子的小动作里会暗藏那么多小心思，他永远也猜不透女人脑海的小九九。
“不好意思还是不喜欢吃糖？”洛子轩再蠢也看出樊瑶的不对劲，他说出自己认为最体贴的话。
“没......”樊瑶无力回答，那双灵动的眼睛忽然黯然了几分。
“谢谢子轩哥哥。”她打开手里的油纸，发现有好几种甜食。绿豆糕桂花糕颜色清新，香味十足，还有份至今只吃过一回的龙须糖，千丝万缕绕成团，入口即化。
“大哥哥好眼光，这儿的龙须糖就属这家最好吃。”冬子嘴里塞满糕点，说起话来含糊不清。
“运气好恰巧买到这家罢了。”洛子轩见小孩已无碍，便对樊瑶说道：“我们走吧，还有正事。”
“大哥哥，你们为什么要找深水巷九号？”冬子咽下糕点，抬头望着大哥哥。
洛子轩只是一怔，他快速瞥了眼樊瑶，后者眼神里却出现几分闪躲。
“为了千机宝图，一张黄色图纸，上面画着一些歪七倒八的东西。”
樊瑶没想到洛子轩竟对一小孩子也如此坦诚，问什么说什么。
可正当她还在犹豫如何圆场的是，东子大笑道：“原来也是为了这个啊。最近镇上的人都在说这个事儿，什么黄图黄符的，但不是在什么深水巷九号，好些外来人都跑到九街去打探消息。”
洛子轩没想到连小孩子也对千机宝图如此了解，便出声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是从哪儿知道这些消息的？”
“我叫东子，这些消息早在我们这儿传开了，我每日去溪边打水，总能听见大人们在聊，好几次听见九街的名字，还有什么藏宝图。”
东子不爱打听八卦，这些消息对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来说，吸引力远远小于玩乐。
可千机宝图事件来得太陡，镇上的人都谈论起来都乐此不疲，不过几天功夫，东子早把传言听了个七七八八。
“那你能带我们去看看吗？”樊瑶露出急切语气。
东子嘟嘟嘴：“大哥哥想去看的话，我可以带路。”
“劳烦。”洛子轩恭敬回道。
“九街要等夜里才开，白日都没什么人呢。”东子边吃边走，弯弯绕绕大约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停下脚步。
“就是这儿了，你们得等到晚上，我先回家了，阿娘还等着.....”东子再次猛然想起正事，他唬得惊叫一声，转身跑开的时候冲他们大喊：“我还有急事儿，你们在这儿等到夜里就好！”
洛子轩与樊瑶显然没弄明白这是唱的哪出，他们更无法想象东子阿娘的彪悍。
不过更让他俩倍感诧异的便是这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九街？就这荒郊野岭哪条土路算街？
“那小鬼头不会骗了咱俩吧？”樊瑶悻悻发问。
“我有那么好骗吗？”洛子轩认真发问。
“有。”樊瑶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