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姐离开后,我便一直寻思着,找个机会与五哥将误会说开。
没过多久,便到了中秋,我与安儿也在受邀之列。
我便与安儿商量好如何回话,想着趁阖家团圆的机会,让五哥放下心中的芥蒂,等他打消了疑虑,再借机与她说潘妃害辛姐姐之事,为她复仇。
安儿难得配合,我便放宽了心。
一番准备完毕,总算让宫婢领着出门。
宴席布置在嘉明殿中,五哥居中高坐,两侧分坐着张贵妃、潘贵妃。淑仪往下则分坐在偏殿之内。
五哥下令开席后,宫人便开始上酒端盏,先上来了几道果子,是可看不可吃。
安儿不知,抬手要抓,我只在桌下扯住他的袖子,不让他动弹。
等五哥动了筷,宫人依次端上:炙子骨头、索粉、白肉、胡饼、群仙炙一类的大菜,我才肯将筷箸递给安儿。
“吃吧!”
安儿拿起筷子去夹炙子骨,可用得生疏,夹了数次都未成功,便改用手去抓。
我本提筷,见他莽撞,吓得拍落他的手:“娘亲说过的,你怎么又忘了?”
他见我呵斥,便赌气丢了筷。
我见引起几个妃嫔注目,不想多生事端,便改为低哄:“娘亲说过,不能演露馅儿了。过两日,娘亲带你出宫,你就不必再忍了。”
可安儿到底是饿了,又被我一说,当即不高兴起来。
先前答应我的话都忘了个干净,起身便丢了碗筷,与我赌气。
我见劝他不过,怕他失态,反倒弄巧成拙,便做势起身,想先告辞。
没想潘妃瞅准时机,便发起责难:
“在康邑时,嘉元妹妹就一直养在宫外,如今有了孩儿,可怜又长在那不毛之地,这些吃食怕是都没见过。“
“他刚回来,你不要太苛责他,规矩慢慢教就好了。”
她话里有话,字字句句将我们踩到泥里。几个妃嫔听了,纷纷低笑起来。
我还未找她麻烦,她还怕将我将她忘了。我眼风一扫,正寻思着怎么治她。
五哥便先怒了,重放下筷,冷看着那几个宫嫔斥责:“食不言、寝不语。你们几个规矩倒是学得好,回去各抄宫规一百遍。”
那几个妃嫔见五哥护着我,也不再跟着潘妃起哄,当即低下头去,不再吱声。
虽有龃龉,五哥到底还是念着我的。我心中正暖,又听他提议:
“寻常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年龄也该懂规矩,会做文章了,明日起,你便带他去新益堂读书吧。”
新益堂是皇子读书之地,他肯为安儿如此安排,便是告知我不再追究安儿的身份,愿意信我的辩白。
我本该感激知足,只是安儿生平最不喜读书,又与五哥不亲,又听他要送自己去读书,定然十万个不乐意。
我正寻思着如何婉拒,安儿便挣脱我的束缚,一抬脚将桌子踹飞,大喊一句:“我不去!”
雷霆雨露,皆为天恩,天子的恩赐,从来只有接受,哪里肯接受违令,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当庭驳斥?
五哥的颜面挂不住,当即黑了脸。
只是,还未有举动,满堂的人被那声响一吓,纷纷喊人护驾。门外的侍卫被惊动,很快冲了进来。
五哥本是黑脸,但见我一脸惊慌,又重声斥责安儿,便也未追究,只黑着脸摆手,让禁军都退出去。
我压下冷汗,忙将安儿拉回来圆话:“安儿野惯了,不懂宫中规矩。”
“十九姐喜欢安儿,几次说让我住在府上我都没应,昨日又提了,我正巧想在周边走走,便应了。五哥若是应允,我们明日便搬去十九姐府上。”
五哥沉默了一瞬,想要阻拦,眼风一扫安儿,又不得已改了口风。
“你刚回来,我是想留你,在宫中多住些时日。”
“不过你们姐妹情深,我也不好阻拦。只是到底是公主,也不能将就了。”
“我昨日已让内务府拟了封号,着人为你建公主府,等建好了,再为你赐封,风风光光搬进去。”
我点了点头,只拉着安儿行礼道谢。
只是,安儿脾气上来,硬扯着我的衣袖,不肯挪动。
我也来了气,又要喝斥他,他见我凶,旋即带了哭腔。
“娘亲,我想阿爹了,我不想呆在这里,我们回渤海国找阿爹好不好?”
我本心中一酸,听他念出渤海二字,当即吓得失魂。忙捂住他的嘴,将他往殿外拉。
潘妃虎视良久,终于是找到了由头。忙接过话,“小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大郑才是你的家。”
我拦着安儿,安儿却不懂。气不过,咬了我的手便喊:“你胡说,我是渤海人,我的家在黑水城。”
“你的父亲、母亲都是郑人,你怎会不是郑人呢?”
我抓不住安儿,便端起一杯酒朝潘妃砸过去:“住嘴!”
转身把安儿往殿外拉。安儿来了脾气,反倒将我推开,蹿上桌子便喊:
“我阿爹才不是你们这些懦弱的郑人,我阿爹是太祖的三太子,是渤海的梁王,是天下兵马大元帅!”
此话一出,满堂的人都陷入了死灰般的沉默。
张妃见情势不对,忙领着后妃躲出去,仅留下一脸阴笑的潘妃与噤若寒蝉的十九姐。
五哥端杯的手抖动着,连带着脸也抽搐起来。以从未有过的冰冷,问安儿:
“你说什么?”
安儿便仰着头,重复了一遍:“我的阿爹是渤海的三太子,我,是渤海的小王爷!”
我的脑中空白,连拦着安儿也忘了,只是撑着桌角发颤。
十九姐见情形不对,忙将安儿从桌上拉下往外带。
可五哥很快反应过来,怒的将御桌踢翻,指着禁卫军大喊:
“把这个孽种给我抓起来,乱棍打死!”
门外的兵士听令,不由分说,直闯进来要捉安儿。
五姐一推,张开手将安儿挡住:“五哥,他是无辜的,你不能动他。”
五哥也没理她,夺过一个侍卫的剑便指着我。
“你竟敢骗朕?!“
我将安儿推开一步,离他的剑远些,努力向他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五哥你不要冲动。”
他不肯听,只是向我逼问:“告诉朕,他到底是不是元术可的儿子?!”
昌平哥哥的名字就挂在我的嘴边,可这一次,我说不出口。
而我的沉默,便已经预兆了结果。
五哥手提长剑,一步逼到我的脖颈。强压着声问我:
“康邑陷落,数万人家破人亡是因为他,章家荡之役,我险些被杀,丧家犬一般渡海南逃,也是因为他!”
“这些年,他杀了我们多少大郑的兵将,多少百姓因他而流离失所,你知不知道?”
我紧闭着眼,回应的声音低若蚊蝇,“我知道。”
“那你还敢带回来这个孽种?!”
“可那些都是他做的,与安儿无关。他身上也流着郑人的血,他也是你的侄儿。”
他一挥手,直冲我咆哮,“我没有这样的孽种侄儿!”
我无言以对,他便红了眼,往前一步,要去刺安儿。
我急着护住安儿,侧身一踢,便夺过一个兵士的剑,与他抗衡。
他便满脸通红,气得浑身发抖,“你竟敢为了这个孽种,对朕拔剑?”
我满脸哀痛,还是不肯放下剑:“安儿是无辜的,你放了他。“
“你把剑放下,让安儿离开。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可他只是咬紧牙关,丝毫没有松动。反而问我,"我若是不呢?"
我便只能握得更紧,央求他,“五哥,你不要逼我。”
他脸上的青筋抽动,几乎隐忍到极点。
我脑中一团乱麻,一时也没了主意。
两边僵持不下,潘妃偏又火上浇油:“大胆!皇上如此待你,你蓄意欺君也就罢了,如今,还要弑君不成?”
事情发展至此,本就是她一手挑拨,我没追究,她反倒还在添油加醋。生怕五哥留有神智,不肯对我下手。
我忍无可忍,便抢先下手,对着她的领子便划一道,警告她道:“你要是再不识相,我今日就让你给辛姐姐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