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书,即便知道她就在他眼前,也不曾抬头瞧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僵硬的杵在原地,也没有说话。
殿内伺候的人早就识趣的退下了,只留下她和他两个人,一时间安静下来的气氛里有些说不出的尴尬,不过只是对允婵而言,床上那位倒是一身轻松的看着书,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别扭。
他心里一定还是介怀的吧,虽然他如今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想起她今天在他眼睛里看到的失望和无奈,心里又不断泛起自责与酸楚。
人性本非生来如此,她想。他坐在九五之尊的位子上领略了多少生死,见惯了多少别离,看透了多少伪装才会让他如今对任何的算计利用都淡然置之。
为帝为王者表面风光无限,背后辛酸凄苦却无人能分担体谅。
她慢慢地走到他身边,空气里响起脚步声和裙摆摩擦过地面的细碎响声。
“夜深了,书看久了伤神,皇上就寝吧。”
他总算抬头看她,随手将书放在床头,而后轻轻拍了拍他身旁的床榻:“上来。”
他卧在外侧,意味着她得越过他去内侧,显然他也没有让路的打算。
允婵第一次觉得这寝衣这么不方便,她趔趔趄趄的总算是上来了,老老实实的跪坐在他身旁,与方才桌上的菜品别无二致,都正待人品尝。
他仔细打量起她来,柔顺青黑的及腰长发垂在身后,一身不染俗尘的月白衬得她仿佛就是高洁柔美的明月,发散出的纯白的光就是来源于她本身。
她本就是极清丽出尘的容貌与气质,不用金银首饰,胭脂水粉的她更清纯无暇。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他勾唇一笑,带着些挑逗的意味慢慢凑近她,她有些不习惯,自然而然的要避,他却瞬即用手挑起她的下巴制止她的动作,让她只能看着他的眼,一时间两人的距离不过咫尺之间,彼此呼出的气息都有些混乱。
允婵眼里只闪过一时的惊慌,随即便恢复平淡。
他实在不满意如今她脸上寡淡无言的表情,在他看来那是没有选择所以只好认命的模样。
他靠近的速度越放越慢,他的轮廓在她眼中越来越清晰,直到她的肌肤能清楚感知到他呼吸间的温度。
李垣嘴角的笑意渐深,若即若离的炙热气息或浓或淡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将迷离引诱的趣味气氛烘染到顶端。
他想看清楚她脸上所有出现的情绪,是在现在脸上的清醒之外,哪怕是一闪而过的沉迷。
允婵闭了眼,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袂。温热的气息让她的思绪已经不分明了,不过她还是能感知到在彼此唇齿即将相碰时身子反射性地向后顿了顿,那是意味着抗拒和逃避的动作。
无法克制,出于自然。
果然被他捕捉到了她平静的脸除了淡然以外的情绪,不过那一闪而过的,是从无声中挣脱出的退意。
他瞬间回到清明的状态里,转换的速度快到仿佛刚才的迷离只是幻象,方才殿内逐渐升高的温度也骤然下降。
他松开她的下巴,退回一开始的距离:“睡吧。”说完径自在她身边躺下,再无其他。
他骤然将自己从柔情里抽离,转换的动作太快,没有丝毫铺垫。
他是皇帝,万人之巅,只要他想,数之不尽的美人会被送上他的床榻,他还不至于用皇帝的身份来强迫一个女人,那实在太卑劣了,他还不屑如此。
她慢慢睁开眼,缓过神来,微不可察的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或许也算得上因祸得福。
更深人静,辗转难眠。
次日李垣起身的时候很轻,门外当值的为德听见屋里细碎的声响,连忙叫素秋进去瞧瞧。
“皇上怎么这样早就起了,离早朝还有些时辰呢。”没看见允婵,估摸着还睡着,所以声音放的很轻。
“无妨,你叫为德进来侍候吧。”他的声音也很轻。
“是。”
梳洗更衣一行流程进行的井然有序,巧的是等到穿戴完毕也没见允婵起身。
素秋在心里笑道:怪了,平日里听见半点动静就醒了的人,今日倒是睡的沉。
李垣:“且让她睡会儿,她也辛苦了。”
堤防了他大半宿,确实辛苦……
可换了旁的人听了却是另一种甜蜜的意味,都露出了然于心的笑意。
她醒的时候身边已经空空如也,被褥也不再温热。
他应该走的很早。
也是,她即不是风情万种,又不是千娇百媚,本性无趣也就罢了,甚至连须臾奉承都做不到,实在没什么可取之处。
“小主醒了。”莫雯端着盥洗的水进来。
允婵:“现在什么时辰了。”
莫雯:“辰时三刻了。”
允婵一惊:“怎的不早点叫我?今日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才是。”她说着便三下五除二的就下了床。按规制,初次承宠的嫔妃次日要去向皇后娘娘行礼问安,可如今中宫空置,最尊贵的就是太后了。
“小主莫急,皇上走时吩咐过免了请安的,说是太后娘娘因着安婳公主的事日夜心绪不宁,也是没心思见人的。”
话虽是这样说,又怕因为这件事传出些什么恃宠而骄的闲言,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莫雯正替她梳妆盥洗,素秋便拿着个匣子兴致勃勃的进来。
“小主,皇上方才派人赏赐好些东西,都在外头放着呢,小主可要去瞧瞧?”
左不过是些朱钗首饰,绫罗绸缎之类,允婵兴趣平平,说:“不了,清点了便归置了吧。”
莫雯却是高兴的合不拢嘴,进宫以来,冷眼讥讽受的多了,封赏还是头一次,瞧见素秋手上的匣子,兴致高涨的问:“你这手上是拿着什么宝贝呢?快拿出来瞧瞧!”
素秋笑道:“旁的也就罢了,这只金针合 欢流苏簪奴婢瞧着与小主很相配,就想着拿给小主瞧瞧。”
素秋将匣子打开向允婵凑近了些,允婵看着那只簪子,做工精致,用料考究,花样也是极新颖的,算不得贵重,却胜在巧思。
允婵看的怔了一会。
合 欢蠲忿叶,萱草忘忧条……这是让她不必担心忧虑吗?
其实他昨日所说的那句‘朕不会动他’已经让她安心不少了。
昨天所有的对话在她脑海中不停的回响。细细想来觉得自己也实在没用,本来还想着问问安婳公主如今的情况,却一直被他领着情绪走,连开口的机会也没有。
“先收着吧。”允婵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