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容瞬时僵了,嘴角几乎在抽搐。“公主怎的如此一问?”
我见她面目发虚,心中已然确定。想着还未是撕破脸时,便随口扯了句:
“方才你不是说看看我是否满意吗?别的倒是没什么,只是那一处假山委实排布太好,倒是成了宫女内侍私相授受之地。”
她本轻呼一口气,听我一言半颗心又吊起,试探了句:”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坏了规矩!公主可瞧见了?“
我见她一派六宫之主的模样,又想着她夺走了本该属于辛姐姐的一切,当下便觉生厌。
冷呛一句:“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刚回来便有宫人以下犯上,不过两月,又撞破了宫人与内侍勾连。也就是辛姐姐不在,否则这宫中哪来那么多乌烟瘴气。”
我虽未挑明,她已然知晓,当即变了脸色,出口的话却依然假仁假义。
“先皇后聪慧,我哪里比得。不过是顾念她被敌国所掳,又不舍皇上忧劳,才勉强为之罢了。”
“皇上与我们这些潜邸旧人,无一日不盼着先皇后回来,可惜...可惜终究是被那渤海人残害。”
我见她字字句句提醒我辛姐姐的下场,又语带着哭腔,装模作样打动宫人,当即无法可忍。站起身便呛:
“辛姐姐是没能回来,但我不是在吗?潘妃要觉得累,改日我便向皇兄提议提议,让张衡那侄女来替一替你?”
”毕竟中宫之位,向来是选贤不选亲。“
她愣了一会儿,满目的笑便僵住,几乎咬起牙。
”公主到底是在蛮族呆久了,怎忘了女人不可干政?后宫之事,向来只有皇上做主,即便兄妹,怕也不是能说插手就插手的。“
我冷哼一声,走至她的身边。”你说得对,郑宫是规矩大,但规矩再大也不能与天抗衡。五哥再有私心,也不至于选一个死人吧“
潘妃变了脸色,连声音也抖动起来。撑着桌子便起身,“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便抓着她的手,狠声应道:“在渤海国时,有个人占了一个姊妹,天天打她,后来还用马将她踩死了。”
“我气不过,就把这个人变成了一个残废,还让他凌虐过的妻妾和下人看管他,三日以后,他就被活活打死了。”
“辛姐姐大度,我却锱铢必较。她不会害伤了她的人,我却正好相反。”
“害了她的人,就应该给她陪葬。”
她浑身一震,几乎从椅子上坠下。我将她的手一丢,正要下逐客令。
外头的内侍便高喊了声:”皇上驾到!“
话音还未落,五哥便直闯进来。“本是觉得这个地方远了些,但胜在雅致清静,觉得你会-”
走近了才见潘妃也在,便笑起来:“怎么,我还没引你们见面,你们就叙上家常了?“
潘妃本是绷着脸,见五哥进来,赶紧收拾了下面目,满脸的皮肉转瞬上扬,提着裙摆迎上。
我见不惯这副嘴脸,一个侧身便踩了她的裙摆,她不留神,还未到五哥怀中,便往前一扑,扫翻了刚泡的茶水。
我后退一步回身,直挡着安儿,冷声笑她:”怎的如此不小心?“
潘妃瞪我一眼,又不敢发作。一旁的五哥却心疼了,两步将她扶着,大喊着便要请御医。
我见不过,只从五哥手中夺过潘妃那只手,甩动两下丢出去。
“养在宫中的到底是金贵,只红了这么一块,就要死要活的,辛姐姐手都烂了,还忍了十年。”
五哥见我提起辛姐姐,脸色不由一变,当即松开潘妃,在我的身侧坐下。
摆了摆手,示意上前的宫人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去包扎下就好。”
潘妃气得直抽嘴角,恨不得将我扒皮食肉,淬火的眼风扫了又扫,便起了歹心。
“昨日听吴姐姐说,想选个日子为皇后娘娘做场法事,也不知哪个宫的人多嘴。提了句:
皇后娘娘是与李昌平一块儿走的。这李昌平既是嘉元妹妹的驸马,便想问一问,要不要多点一盏长明灯?”
昌平哥哥与辛姐姐一道走的消息,也就我刚回来那日,安儿在回廊上曾说漏嘴。
未想,这么快就入了她的耳朵。想来是从回宫伊始,便已派人监视。
只是,她早不提晚不提,非要在五哥面前提起,张口闭口,又句句辛姐姐。显然是被我踩了尾巴,没了退路,又要旧计重演,借刀杀人。
此等毒妇,五哥竟能容她十年。我正犹疑着五哥究竟如何作想,他便拉了脸色,责难起潘妃:
“你从哪听来,这些没根据的话?”
五哥没有入套,潘妃不由变了脸色。但火已点起,只能是添油到底。
“我刚听到也是震惊,本想着惩治这些多嘴的宫婢,只是转念又想:这李昌平既是驸马,与皇后姐姐也算是家人,又一同被绑到渤海国,彼此照应也没什么。”
辛姐姐嫁于五哥后,曾与他交代过与昌平哥哥的过往。那时她已斩断前尘,与昌平哥哥也再无可能相见,五哥自然也不会多想。
可一同北行,又在渤海国十年,宽厚如五哥,怕也是会有些顾虑,是以相见那日,我才有所隐瞒。
如今潘妃提起,显然是要挑起五哥的疑心。五哥若信了,便知我的欺骗,不再信我。
若是不信,心中也难免存了根针,天长日久,再亲密的兄妹怕也是会被离间。
我正要向五哥解释,让他别信,他便上了心,沉声问我:“阿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辛姐姐与昌平哥哥虽有过错,但苦熬十年皆为五哥,如何也不能让她死后蒙受羞辱。
我心中一滞,还是说得坦然:“昌平哥哥与辛姐姐清清白白,五哥你不要听这些莫须有的谣言。”
见潘妃一脸得意,便反将一计:”虽然消息是假,但辛姐姐与昌平哥哥的兄妹情谊,潘妃在潜邸时也是知道的。五哥早就下令,不许宫人多嘴,潘妃你明知五哥不喜,又把这不知真假的消息言说一番,到底是何用意呢?“
”五哥最讨厌的便是口蜜腹剑,搬弄是非的毒妇,潘妃莫不是忘了?“
少时,张妃娘娘并不受宠,皇后与那些贵妃无一不是表面客气,暗中捅刀。尤其是王贵妃,为了三哥,没少暗害五哥。五哥便也自此,与那些两面三刀的宗室大家女眷划清界限。
潘妃想诋毁辛姐姐的名节,五哥却也不是昏君,若让他得知她不过是自己最厌弃的毒妇,再多的宠爱,也会在顷刻间化为灰烬。
五哥没有发话,但看着潘妃的眼,果真冷了不少。
潘妃却未领教,缠着五哥便落泪。”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我一个妇人,也不知真假,想着都是家里人,便说出来大家分辨个是非。断无此等龌龊心思,皇上明辨啊!“
五哥见她落泪,却没了方才的心疼,沉声一句,”既不知真假,就无需再说道了。“便中止了方才的火势。
潘妃撞了墙,又不甘心,盯我片刻,又起了阴笑,嘴上却赔罪。
“是,是臣妾愚钝。仔细想想,本就不该信的。要真是认错了父亲,这小公子也不答应啊。”
她套我不成,又对安儿一个孩儿下手,真是歹毒至极。
安儿本就嘴快,又不喜郑宫,我教了两月也没什么成效,正为这事犯愁,如今正撞了刀口,还真怕出了纰漏。
只想着五哥能就此打住,不再追究。
只是这回,五哥却接了话,转过身便朝安儿伸手:“安儿,你告诉舅舅,你的父亲是谁?”
我心中一紧,忙将安儿牵到身后。“他这两日染了风寒,嗓子不舒服。”
五哥便起了疑心,浑身的线条绷直,“仔细看来,他与李昌平倒是无半分相像。”
我别无他法,只得强辨:“过了那么多年,五哥还记得昌平哥哥的模样?连我都有些模糊了。”
“只是记得张娘娘说,他的眉眼与昌平哥哥是一模一样。”
我看得出来,五哥并不十分相信,可到底是隔了多年,记忆的确会有错漏。何况我还搬出了张娘娘,他如何也不好反驳。
便只是沉默着,盯着安儿看了半响。
潘妃见五哥冷脸,便趁机拱火:”瞧瞧你,皇上不过是随口问问。你连话也不让小公子说算怎么回事?不知道的-“
我心知她又想把火引到我身上,可这回,五哥却比我先失了耐心。
他背手握拳,冷眼看她:”平日怎不知你如此多嘴?“
潘妃便堵住了后头话,后退一步跪着。
我没解释,五哥也没再追究,只是讳莫如深地看了看安儿,便不悦离开。
潘妃见了,忙起身跟着,一面跑着,一面求饶。
一眨眼,两人便都出了大殿。
我抓着安儿的手终于放松,不知怎的,就生出一股子凉意,可具体是如何,又说不清。
......
往后的半月,五哥都没有见我。
反倒是十九姐,隔几日便会进宫来看我。
刚被揭发身份时,她是火急火燎冲进来,恨不得把我和安儿都给剐了。
可一听五哥没有追究,自己的封号与待遇也丝毫未减,这才消了怒气。
又听我说起与潘妃的嫌隙,和上次在殿内的一番波折,反倒为我担心。
叮嘱我对潘妃的做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是明哲保身。
她素来睚眦必报,难得主动退让,我好奇追问了两句,她便告诉我:
潘妃一人不足为虑,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要在五哥的跟前,再牵扯出渤海的事。
如今的五哥是大郑的帝王,再亲近的人,也不该去触帝王的逆鳞。
这逆鳞是权力、是尊严,更具体的,是与渤海人有关的一切。
我虽答应了,心底却始终存疑。
印象中的五哥,永远是最重情义、最会护短的。
哪怕他如今的地位,会逼着他做出许多违背心意的事。
但内心深处,始终认为,他永远不会背弃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