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儿跳下桌,又用木瓢砸了一人。
“她们笑话我,说我脏,还说我连花瓣都没见过。”
领事的宫女忙跪下来:“公主明察,许是小公子听错了,奴婢怎敢非议。”
安儿气得又踹她一脚,“你胡说,你们以为我听不懂郑话,笑话我是个小野人,我全都听到了!”
我将安儿拉住,嘱咐他不能再动手,才喊了门外站着的内侍。
“宫女以下犯上,非议皇族该怎么处置?”
那内侍支吾了半响,勉强回道:“轻则掌嘴,重可发到慎行司。”
我顺了顺衣袖,直拉着安儿坐下,然后瞥向那一地的宫女。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不过是个最不受宠的公主。
母妃身份卑微,上皇又不喜,哪怕在康邑,也没在宫中待过几日,秉性合该是谨小慎微的。
可你们不要忘了,公主便是公主,即便再不济,也比你们强。
我本不是个恃强凌弱的人。可我不喜欢被人欺负,更不允许别人欺负我的儿子。念你们初犯,就自打三个巴掌,帮你们长长记性。”
几个宫女一听,当即啼哭,求饶了几次,我也不肯松口,便只得哭着自打。
磨蹭着打完了三个巴掌,才被内侍拖出去。
回过身时,内侍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的模样,但终究是没有多说。
其实他不提,我也知,他是想提醒我什么。
刚回来便打宫女立威,主管后宫的潘妃肯定是惊动了,没准还会留下个乖张无礼的名声。
可我不在乎,打从一开始,我便没想在宫中呆着。
只想着让五哥赐给我个庄子,远远地离开两国的纷争,将安儿平平静静地带大。
可我没想到,还未等到潘妃上门,五哥便听闻了消息。
盛怒之下,竟将那些伺候的宫女全部赐死。
待我知晓时,已然阻挡不及。
各宫的人听了,忽而顿悟我这位公主,在五哥心中的分量,纷纷热络起来。
三天两日地遣人送礼,连新换的婢女也被各宫赏得盆满钵满。
我看得厌烦,安儿更闷得无聊,安葬了嬛嬛与辛姐姐的骨灰后,便想着向五哥请旨,暂且移居宫外。
只是,这日刚出门,安儿又不知蹿到哪座假山上,溜得没影儿。
我左右绕了绕,没寻到,便往花园处走。走到尽头,才发现他踩着一尖头假山,正扒着宫墙眺望。
我半哄半骗,将他拉下,又要与他说宫里的规矩,转身却听背后有什么人,在窃窃私语。
我捂着安儿的嘴,凑过身去听,只听得有个男人,隐约像个内侍。
“打听过了,黄大人刺杀失败,已经被那渤海国三太子杀了。不过总算是毁了和议,也间接除了辛道蕴,黄大人这趟出使也算死得其所。”
“娘娘入主中宫,便是早晚的事。再无人拦着了。”
话毕,对侧便有个女人哼气,“出使前,黄言只是说要延迟合议,不让辛道蕴回来,怎会引得渤海人南下?”
“如今两国交战,要是郢城失守,我就是当了皇后又有什么意义?黄言这匹夫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死了还要给我一堆麻烦事。”
那人见他生气,便出言安抚,“娘娘莫气,辛道蕴只是一颗小小的棋子,抵不得什么大用。黄大人想杀那三太子,也是为了娘娘计。”
“小皇子尚在襁褓之中,皇上又被梦魇之症所困,哪天要是龙驭殡天,张相定会扶持采薇宫那位。娘娘的处境可想而知。”
“张相只手遮天,不过仗着与渤海周旋之功,背后靠的就是三太子,三太子若死了,我们再喂饱那些渤海国主和派的大臣,张衡可就是拔了牙的老虎,由我们牵制。”
“就算朝中的老匹夫不依,娘娘有外兵援助,又何愁将来。可惜,黄大人还是功亏一篑。反倒被将了一军。“
“好在辛道蕴算是除了,好歹是空出了中宫。渤海人本无信誉,皇上也只会以为,是渤海人为开战找的借口,不会深究。”
“眼下抗敌形势又大好,各路战线都取得了大胜,无论是战是和,郢城都能保住。娘娘当务之急,还是应尽快占住中宫,等小皇子封了太子,这江山可就在娘娘手里了。”
对侧的女人没了气,又有些担忧,“那派出去的使臣呢?万一知情者回来了怎么办?”
“娘娘放心,剩下的使臣已被扣押在渤海国,如何能回来?就算他们肯放回来,奴才也能让他回不来!”
我靠着石头,感到后背疼起来一股怒火。
当时三太子与我说,是郑国派了使臣要杀他,我还不信,没想到这竟会是真的。
他本就想南下,刚巧抓了个借口,无论是真是假,自然都要好好利用。
使臣是五哥派去的,自然以为暗害之事,仅是渤海人的托词,不会探究真相。
没想,竟令这些恶毒的小人钻了空子。
我抓着石头,气得发抖,但顾念不知底细,便未轻举妄动。
等两人分开走出,一前一后离开,我领着安儿往勤政殿去。想着先让九哥留意,找个由头彻查。
未料,刚绕出假山,照料我的宫女便追到身边。
一面喘气,一面将我往庆瑞殿拉。“公主,潘妃来访,已经在殿内候着了。我们快回去。”
本是想知会五哥,没想这潘妃偏此时来访,索性不急在这一刻,便跟着那宫女回殿,看看那位潘妃到底是何方神圣。
宫女受潘妃管辖,大概怕我莽撞,一路上与我说了许多潘妃之事,天花乱坠的,仿佛是有三头六臂。字字句句,不过提点我恭谨一些。
我嘴上应了,却并未入心。满脑子都是方才在假山后,那两人的对话。
待跨入门,思绪也未回拢。
潘妃与我说了几句,我都未曾听见,还是宫女拨了拨我,我才回过神来,在潘妃身边坐下。
定睛一看,才见她妆容与服饰都与辛姐姐有些相似,原是那日,在勤政殿与五哥一同勾勒书画的女人。
她见我入神,忙笑出声,“早几日就想着来拜访,念着妹妹舟车辛劳,想着休息两日,才没来打扰。”
我晃了个神,一瞬间以为是辛姐姐,不一会儿,又摇了摇头。
尽管她的装扮,衣冠与辛姐姐有几分肖像,但辛姐姐的眼里,断然不会有,赤裸裸的精明与算计。
又想起十九姐说过,她早前是勾引三哥不成,才入了五哥的府邸。当年也未觉得她与辛姐姐有任何可比的地方。
如今辛姐姐落难,她反倒与辛姐姐越发相像,显然是东施效颦,讨五哥欢心而已。
如此一想,再无好感。我便也未给颜面,“潘妃娘娘可是有事找我?”
她讨了个没趣,只得赔笑。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皇上这两日,总是念着你,嘱咐内廷一应事务都要最好的。我想着你刚回来,怕宫人照料不周,便过来看看。”
我本是端了茶碗,听得她一串话毕,语气断字,竟与方才假山后的女人并无二致,一时惊烫了手。
她见我受烫,忙将帕子递给我,一面张罗着要请御医,一面又要惩处煮水的婢女。
忙前忙后,唱戏一般,只是发怒的态势,俨然就是假山后那个女人。
我当即沉了心,冷声问:“贵妃娘娘方才可到过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