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他们你来我往,争得面热,一时半会儿无法结束,便想先行回去。
未料居然有人打起了我与安儿的主意。
当即怒上心头,只是,我还未行动,刘江倒先怒了。
他一拍桌,怒骂那些官吏:“枉你们这些文臣以圣贤为师,这书都读到马肚子里去了吗?“
“且不说这谣言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身为郑臣,也绝不可做出此等以下犯上,投敌叛国之事,连起码的廉耻都不知!“
“二圣与公主为国蒙难,你们偏安一隅也就罢了。还敢胆大妄为,被敌人谣言所惑,要将我大郑公主送与敌军,你是长了十个脑袋,急着被砍吗??
“大丈夫顶天立地,若连妻儿妇孺都护不住,有何面目立于世间!”
倡议者听他言辞激烈,慌忙跪下,为自己辩解:
“将军恕罪,下官一时愚笨,没能考虑周全,您就当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别与我一般见识。”
刘江不愿再忍,高喊一声,命令门口的守卫:“来人,把他给我丢出去,发配去守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话毕,那人便被横摔出来,刚巧滚到我的脚边。
我看了他一眼,还未责难,他反倒像是见了瘟神一般,连忙求饶。
刘江听我也在门外,忙迎出来:“公主什么时候来的?”
我本不十分信刘江,经此一番,反倒认清了他的刚正,也对接下来的守城多了几分信心。
我绕开跪着的官吏,走至刘江身边,不由有些感慨:“听刘大人一言,才知我大郑的将士也是长了眼睛,淌着热血的。”
父皇与大皇兄做不到的事,连皇兄都没有下令,他却有勇气站出来,不得不令人感沛。
只是如今形势危急,不是论品行之时,便直入正题问:“今日来,是想看看能否尽些绵薄之力。大人既不认可他们的提议,心中可有应对之法?”
刘江听了我的来意,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将我迎入厅中。
他将我领到厅中的山川地势图旁,正声说:“顺康虽无地势可守,可还有天时与人和,可加利用。
渤海人素来在冬日作战,如今正指酷暑,要是天公作美,来场暴雨,渤海人的战力必将折损。
在郢城时,我便与几位将军探讨过铁浮引。三人三马,重甲连横虽勇猛,却也不是无缝可钻。这未着甲的马蹄便是命门。
只需派三队人马,依次砍马蹄、勾兜鍪,再来一队砍下他们的人头,铁浮引即可告破。”
旁侧一人担忧:“话虽如此,只是这里已经晴了两月,雨期实在难料。
那重甲骑兵,手持长枪长矛,兵士还未近身,便会被刺。再者,就算破了这铁浮引,这顺康的城墙也绝挡不住那些攻城器械啊!”
刘江只握紧刀,好像颇有信心:“他们要来,必定先围城,我们闭门不出,这连日酷暑也够他们受的了。这马匹我倒也想过,听闻韩将军军中,曾有人洒以巴豆诱马,我们也可如法炮制。”
我想起来在雪林中打猎时,三太子曾与我说过,这铁浮引的精髓,在于战马与御马之人。料想巴豆不会奏效,便出言拦阻:
“我在渤海人的大帐也曾听得一些消息,这铁浮引的战马是优中选优。“
”所食粮草皆有专人供应,还加了特殊的辅料,就是为了让他们认食,防止敌人下毒。撒豆的主意虽好,却未必能奏效。”
后头的人听我一说,便有些急了:“难道我们就对那马毫无办法吗?”
我便解释:“倒也不是,那马,四季都爱吃新鲜的水草。刘将军可还记得,城外的河边,就长着密密麻麻的芦苇?”
“公主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往水中投毒?”
我点了点头,“若是这河水流入城中,与百姓的井口相通,或许得慎重。若只是绕城而行,那便无需顾及。不过大人还是找个通晓水利的问一问,更稳妥些。”
刘江听了,言辞似乎是更恭敬了些。便接着坦陈破器械之法,“这马匹的解决了,接下来便是攻城的器械。“
“陈大人说得有理,纵使我们加固了城墙,如何也比不得康邑,得想办法让元术可可掉以轻心,轻装南下。”
那位陈大人便说:“我听闻这元术可刚愎自用,尤其瞧不起郑人。不如派个义士,伪装成探子。”
“等元术可抓了他,再以大人无能胆小为由,蛊惑敌兵。元术可信以为真,急着南下,便不会带上攻城器械。”
刘江听了,连连点头:“嗯,此计可行。”
我却有些担忧。他们从未与三太子正面交手,所听皆为口传。
并不知三太子虽然穷兵黩武,却不是一个见风是雨的莽夫。尤其珍爱自己的兵将,断无可能,因为一个敌国探子的片面之词,而草率出兵。
想要让他赶来,最好的筹码只能是我与安儿。
可我既已回到郑土,便已决心将那些往事忘了,并不想对这些外臣提及。
可眼见刘江就要下令,又不甘心这一番心血都白费了去,便将他喊住:“刘将军且慢!”
喊停了他,又清退了除刘江、陈大人之外的其余人等。
我才犹豫着开口,“三太子是不会轻易相信一个探子的话的。”
刘江和陈大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公主此言何意?”
我便解释,“探子可以派,你们教的那些话也可以说,但你们再让他带句话。就说你们救了个公主,她带着一个孩子,孩子病得很重。”
他素来最疼爱安儿,要是听说他出事,必定会乱了阵脚,匆忙南下。
我知道此计卑劣,利用安儿更是可耻。
可我没有办法,我绝无法再经历一遍,城破被俘的痛苦,也绝无法再等,下一个十年。
两人听了,已然了解其中因果,只是对我鞠了一躬起誓:“下官以官帽担保,若有命活着,绝不会将今日之事透露半分。”
一切安排妥当后,他们便分头行事。没过几日,果然传来了三太子弃攻械南下的消息。
十万精兵奔袭,很快就将顺康这座小城,围成了困兽。
刘江与陈大人为了鼓舞士气,便将自己的家眷,都移到了庙中,又嘱咐人围了一圈稻草。若是渤海军入城,便一把火烧了,来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城中的军民在他们的激励下,也纷纷拿起家中的锄具,自发走上城门共同抗敌。
城内的抗敌信心与热情,前所未有地高涨,连安儿那么大的孩童都视死如归。
而城外的渤海兵,在被酷暑折磨了三日后,也终于露出一些疲态。
等到第四日,渤海人仅存的耐心终于耗尽,从一声嘶吼开始,打破了僵持数日的宁静。
紧接着,整个顺康城都被刀兵声罩住。
起初震得人心慌,可渐渐地,又变得朦胧与麻木。
很多年前,我也是这样,躲在康邑的宫殿之中,与张娘娘与辛姐姐他们一道抱着,闭着眼,捂着耳朵去躲。
而如今,我只是睁着眼,望着窗外,那一阴一明的两团云发呆。
仅存的白色已经被逼到墙角,原来的尾巴,也因为阴云的侵蚀,而变得晦涩难明。
我猜想着:这一次,上天究竟会不会,站在我们这边呢?
顺康城会像康邑那样,成为一座被踩踏后的残骸?
还是会成为,一个被后人传颂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