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将军本做好死守的准备,见人人奔逃,忙打马上前,亮了身份。
交代那守门的兵士戒严,除了妇孺,一律是许进不许出,才领着我,往府尹的县衙处走。
我见这城楼如此不济,心中难免不安,初识刘江,也不知是否可信,便想着让他派几个人,先护送我们南下。
可脚上受了伤,安儿又受了惊吓,如何也得休整一夜,便只能先跟着他入城。
我虽未提,他却通透,将我们安顿在府衙后,又请了大夫照料,还安排了随身几个亲兵,嘱咐他们天亮后将我们送出城。
我实在累极,便不再推拒,几乎沾床就昏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怕耽搁了时辰,便将安儿随意收拾下,匆忙领着去与刘江辞行。
行至院中,见各个面色凝重,几个兵士与大臣慌慌张张地进出,好像有了什么临头的祸事。
站在厅外听他们议论,才知渤海人已经南下。
“来的是渤海军的前锋,约有五千人,现下驻扎在城外三十里的白龙滩。”
“加固城墙、修筑土围的人都派出去了。只是,哪怕彻夜赶工,还需三五日。要是他们强攻,如何是好?”
“前锋都是精锐游骑,不会强攻,他们是想先将我们围困住,等后续的攻城人马。
你继续监督守城的工事,务必在五日内完工。你去整顿军马,挑选三千精锐待命。”
“将军这是要以快打快,夜袭敌营吗?”
“他们连日奔袭,本就是人困马乏,本又不擅夜战,我们攻其不意,才有可胜之机。
只是城中的百姓还未安顿好,还烦劳陈大人,赶在渤海军围城前,将病弱有孕的妇孺从南门送出。”
交托完毕,一行人便奔出门外,各司其职。
刘江跨出门槛,见我站在墙角,很是讶异,随即又朝我行了一礼:“公主怎么还在这儿?”
“送你们出城的人马已经准备好了,顺着颖水南下,半月便可到郢城。”
“皇上那,我已派人送了消息,等公主到了郢城自会有人接应。”
他虽是武将,心思却如此细腻,我自然无可挑剔,便点了点头。
“原是要走的,想着与刘江辞行,这才折了回来。刘将军安排如此妥帖,等我回了郢城,五哥定会重赏。”
一番说辞完毕,便跟着随从,领着安儿出城。
一面走,一面想起安儿从未坐过船,也不知适不适应,便问了句:
“安儿,等会儿我们就能坐船了,你要是觉得晕眩,就躺下睡觉知道吗?”
等了片刻,安儿却没回我,低着头去看,才见他的脸,不知何时变得煞白,额上还沁满了细密的汗珠。
我意识到不对,忙蹲下身,替他擦汗:“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安儿咬着唇,没法出声,只望了望日头,便直直栽了下去。
我吓得大喊,只得让兵士将他抱回屋里,又请了大夫诊脉。
大夫号了片刻,只说是吃坏了肚子又中了暑气,不可劳累,需要将养两日。
渤海靠北,即便是盛夏,也是凉爽舒适,与南方的春季无异。
安儿从未经历过南方的酷暑,又跟着我奔波了几月,早就疲累不堪。
昨日与我拌嘴,我还当他是闹脾气,现在想来,是那时便不舒服了。我竟毫无察觉。
心中已是愧疚至极。自然不敢再让他辛劳。
只是,眼下这顺康城,就如同当年的康邑。祸福不过旦夕之间。
若是不走,当年的惨况,可能又要再度重演。
可安儿如今这样,我无论如何也是走不了的。想到这里,不禁又陷入两难。
我叹了口气,实在不明白,上天为何总是在给我机会时,又给我当头一棒。
先是辛姐姐,现在又是安儿,好像存了心要与我们过意不去,就是见不得我们自由一般。
难道说非要变成自私自利,断情绝亲的模样,才能得到他的庇佑,好好活下去吗?
可我却做不到,永远也无法做到。
那日夜里,安儿发起了高烧。
而顺康城外,则开启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只是,那些刀兵被距离所掩盖,安静地没有一点声音。
我一面守着安儿,一面屏着呼吸,忐忑地等待着那场,会再次决定我命运的结局。
可忧惧着、惶恐着,我忽而安静了。
我意识到:十年前的那场灾难不是我选的,只是凭空落在我的头上,逼着我去承受。
如今还有机会,我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等着认输。
我得反抗,我得为自己争一线生机。
打定了主意,我便掖好安儿的被角,又嘱咐门口的兵士仔细看顾后,便走到前厅去找刘江。
已过三更,整个府衙却还是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仆役、兵士也一扫阴霾,看着格外精神。
走至前厅,便听刘江与顺康的几位官吏齐聚在屋内议事,比起昨日,中气颇为旺盛。
一人大笑:“多亏刘将军妙计,昨夜渤海军死伤无数,将士们一雪前耻,真是大快人心!”
另一人则沉声:“先别高兴得太早,今早探子来报,元术可已经接到消息,这两日就要率领十万大军南下。”
那人便消了底气:“什么,十万都来了?“
“驻防兵加上我的府兵,不过一万五,再加上这两日征调的百姓,满打满算也才两万,这无疑是螳臂当车啊!”
“土围与城墙,倒是这两日能完工,可连康邑的城墙,他们都接连两次拿下,踏破这顺康的矮墙,岂不是更轻而易举?”
“何况他们还有身披重甲的铁浮引,要是正面迎击,那必输无疑。”
有人怒了:“你不要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人马披重甲又如何,章家荡、和尚垣、美人关之战,还不是照样败在我们郑军手下?”
后头便开始争吵。
“你懂什么?美人关之战,方将军是用了水利围困;和尚垣、章家荡之役,是吴将军有地势。
“细数下来,正面迎击也只有十多年前勤王,一万步兵竟不敌铁浮引一百人重甲。”
“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我们弃城而逃?”
“这里既无地势可守,我们勉强作战,不如保存实力,退居窝口再战?”
刘江本沉默着,一听他们喊退,登时便怒了。
“我们退了,那没有逃出去的百姓怎么办?我们身后千千万万的郑民又怎么办?
“那些为了护城而死的将士,血都白流了吗?我们退了,其他将领也退,我们的父母亲族都将沦为奴隶。
“辅车相依,唇亡齿寒。我们手握刀兵,就是为了保护郑土,保护手无寸铁的百姓,谁再敢言退,我第一个砍了他!”
前头的人便转了话锋,“将军莫恼怒,我们也不是要退,只是强攻不成,不如智取。“
“昨日我们抓了个落水的渤海兵,正巧是之前从城外逃走的。据他交代,元术可的夫人与儿子,就在这顺康城里。”
“这入城的女人,十个有八个都带着孩子,谁知道哪个...”
“难道是公主?她身边那个孩子,我就没听他开过口,难道是渤海人的孩儿?”
“那渤海人说,元术可这么急着南下,也是想要找他们。“
”依我看,不如我们把她们交出去,拖延些时日,等我们兵力充备,再战不迟。
大人派去郢城送信的,我拦下了。只要我们不说,谁也不知道公主来过。即便是东窗事发,我们要是打了胜仗,皇上也不会怪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