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彼此救过命的人,是长生天注定,要绑在一块的?
你在康邑救了我,二哥又偏巧将你送于我,而我在阿爹娘亲定情的河边认出了你,这就是天意。”
我睁着眼睛,听他说起那陈年旧事,才知,当年我救的人,居然会是他。
上天可真是会作弄人。
若是我能随母亲一道死了,或是我能早知道一些,我如何也不会救他。
可行至如今,妄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见我不为所动,便又叹气,“我既已知你的身份,如何也不想放你走。“
“可我答应了你,自然不能食言。“
“犹豫不决之际,我便发现郑磐那小儿,竟背着我暗中谋划,要置我于死地。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对使臣动手。
“我怕自己反悔,只能不再见你。可知道你要走,我如何也舍不得。
那日一早,我终究没忍住去见你。却发现你将那北珠链子丢下,丝毫没将我的真心放在眼里,教我如何能忍?
辛道蕴与李昌平的死,我也始料未及,但既然过去了,便只能向前看。
你要是真想回康邑,我答应你,过些日子,带你一起南下。”
一起南下,再继续攻郑,让百姓流离失所,让五哥付出代价吗?
我冷笑一声,直直盯着他看。忽而发现,我们其实一点儿也不熟悉。
我从来猜不透他的心思,他也从来不知我真正所想。
我觉得很累,累得连眼睛也睁不开,便索性闭上了眼。
他见我毫不领情,终于是没了耐心,离开了小院。
晚些时候,蒲里与张娘娘倒是来了,我不想再听一些保重自己的话,便索性用被子蒙了脸装睡。
张娘娘坐到我的床边,晃了晃我,“我知道你没有睡,我今日来,是想让你走的。”
“明日,蒲里会借口送你去别院养伤,向三太子讨要你。等三太子出了城,他便趁机送你与安儿离开。”
我掀开被子,终于说话:“那你呢?”
张娘娘只是红着眼,“我已经失去了两个女儿,再也不能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你护了我这么多年,也让我护你一次。”
“你不必忧心我,我是大郑的太后,又有蒲里看顾,只要磐儿还是皇帝,他们便不会将我怎么样。”
说罢,又递给我一截断了的玉梳。
“小蕴没留下什么,只这半截玉梳,一直藏在她的枕头下。你若是能回去,便将它带给磐儿,算是全了她的念想。”
我接过玉梳,看着梳齿上,还有一根辛姐姐的灰发,一时又是泪上心头。
这些日子,我同一个木偶一般空耗着,谁也不应,诸事不理。
行尸走肉般活着,连自己也觉得厌弃,可就是找不到一个理由能让自己振作。
张娘娘如此说,我才醒悟了些。
辛姐姐与嬛嬛的尸骨还在这里,我要带她们回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们埋骨他乡。
我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张娘娘这才松了气。
蒲里也没有耽搁,当夜便与三太子商定。
三太子本是不愿,见我勉强打起了精神,才勉为其难松了口,只是交代要茉雅奇看着。
远离了三太子的视线,我的精神,便一日比一日好了些。
但每夜总是多梦,梦里全是辛姐姐他们。
每次梦醒时,总在后半夜,心中空落落的,便再睡不着,只是抱着膝睁眼到天明。
蒲里每日都会陪我说话,只是很少提回郑的事。我问了几次,他也只是说三太子还看得紧。
我看他从小长到大,自然信得过他,便也没再追问,只静静地等候着消息。
…….
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两月。
茉雅奇说三太子已经整顿军备,不日便要动身南下,而蒲里却仍没动静,免不得令人怀疑。
我让茉雅奇去请他,他也总是以忙碌为由回绝。
我心中担忧,更睡不着,一整夜都靠在床边发呆。
睁着眼睛久了便有些酸疼,不知何时合上了眼。
迷迷糊糊中,却感到自己的手脚,被什么东西压着,很是吃力。
再清醒一些,只感到扑鼻的酒气,顺着鼻尖滑入胸腔,将我生生呛醒。
我以为是三太子,便喊了句:“放手!”
可当我将他踢落,清冷的月光照着他的脸,我才发现,那张脸竟属于蒲里。
蒲里红着脸站在床边,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姐姐,三叔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不,我能比三叔给你的更多,我-”
我错愕着,看着那个眼睛被情欲占满的人影,几乎无法认出,那是当年那个,跟在我身边,喜欢读大道理的孩子。
他慌乱地站着,想往前走,我呵斥一声,他便又退了回去。
我告诉他:“我是你的婶母。”
他便生起气来,挥打着床帐。“不,你不是!你根本就不喜欢三叔!“
“整个黑水城的人都知道,你现在属于我。”
我捂着胸口,眼眶酸痛地几乎裂开。
我一直以为他是忙碌,或有什么难言之隐。
可原来,他仅仅是想囚着我,不让我离开。
他是我在黑水城,唯一信的渤海人,是安儿最亲的哥哥。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他变了,还是我瞎了眼?
我苦笑着摇头,忍不住骂:“你三叔是不让我走,可他不会蓄意欺骗,更不会做出这种爬床的勾当!”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直以为自己教出了一个好学生,好弟弟。
可你告诉我,我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被我的话激怒,突然就喝止一声:“住嘴!”
他咬着牙,朝我伸出手。
我冷笑起来,直盯住他,“怎么?你想当安儿的阿爹?”
“你想背叛你三叔,抢他的女人吗?"
"你敢吗?”
他被我问住,很快揪着衣袖退了回去。
我再无话可说,只掀被下榻,往屋外走。
他不肯放,又追了上来,“姐姐你要去哪儿?”
我没理他,他便跪着将我抱住:“你不能走!”
我低下头,只冰冷地告诉他:“蒲里,别让我恨你。”
来黑水城的一切都是灰暗的,我曾经以为,他是这片灰暗里的一道光。可如今才发现,不过又是一片愚蠢罢了。
蒲里拦不住我,便疯魔起来:“你要去找三叔是不是?”
他抓住我的手,将我丢到地上。
“你忘了辛道蕴是因他而死的吗?是三叔反悔了,辛道蕴才自尽的!”
我捂着胸口,努力不让自己回想起,辛姐姐血肉模糊的样子。
可他仍是不肯放过,“还有李昌平,是三叔打断了他的腿,逼的他从城楼上跳下!”
我捂着胸口,重扇了他一掌,“住嘴!”
他这才醒了神,语无伦次解释:“我,我…我只是想让姐姐知道,我和三叔不一样,我会对姐姐好。”
我感到胸口一阵瘀滞,忽地就喷了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