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起身,感觉到天地在晃动。
那个声音一遍遍喊:“娘亲,娘亲你不要离开我。“
“我跟你回去,我好好读书,娘亲让我做什么,我都听话,我再也不气你了。”
我忽而想起来,那是安儿。我的孩子。
他在哭,他在喊我,有人欺负他了吗?他受伤了吗?
我站起身,感觉到眼前的灰白,一点点碎裂,天上下起了,灰烬一样的雨点。
周遭的迷雾朝我扑来,将我裹着,裹得紧紧地,而后好像被什么东西点着了,炸裂开来。
我惊地坐起,看见安儿正趴在我的床边啼哭。
眼见我醒了,抱着我又哭又笑:“娘亲你没死,娘亲你没死。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摸着他的脑袋,看着床边围了一圈的人,三太子、张娘娘、蒲里,还有茉雅奇。
见我醒了,好像终于松了口气。
张娘娘扑到我的床边,合掌念着:“阿弥陀佛,你昏睡了一个月,几次踏进了鬼门关,险些没能回来。”
我眨着眼,只觉得脑中有些乱,一个人坐跪下来为我把脉:“暂时没有大碍了,但还是需要静养。”
张娘娘听了,便转过身:“你们都先出去,不要打扰她。”
几个人听了,纷纷转身,只有三太子杵着,不愿意挪步。茉雅奇拉了拉,他才不情不愿地出去。
我安抚了下安儿,便觉体力有些不支,便让安儿先回去,张娘娘送他出门,我便再次躺下。
闭上眼,又想起那日的情形,忙抓着张娘娘问:“昌平哥哥和辛姐姐呢?”
张娘娘摸索回到我的床边,只是叮嘱我:“要不是蒲里与那些工匠将你接着,你怕也是…先别想那么多,先好好睡一阵。”
我累极了闭眼,脑中回放着自己坠下去时,仿佛是撞上了什么。
我以为自己如辛姐姐与昌平哥哥一般,是坠入了泥中,可原来,我竟然被救了?
为什么?为什么被救的是我?不是辛姐姐,也不是昌平哥哥?
辛姐姐是那样柔美的一个人,可走时却摔得粉身碎骨,面目全非。
没有人会将那样一个人,与康邑城里,才貌最佳的大家之女,联系到一块儿。
或许连生养她的父母,都难以一眼认出,那是他们从小捧在手心的孩儿。
她等了五哥十年,却在最接近成功时,以那样决绝的方式走了。
还有昌平哥哥,他已经认了习尼烈,也已答应会娶小妹,他应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享受到这个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可他偏偏来了城门。
他不应该来的,他不应该回到康邑,甚至不应该认识我们。
我又感到胸口针扎一样的疼,再闭不上眼,只空睁着眼睛,喃喃念着:“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我还要活着?”
张娘娘吸着鼻子,沉默了很久。
她摸到我的手,放到自己的掌心流泪,“大概是因为,你的心中,还有牵挂。”
“那日,安儿见你从城门上跳下,吓得病了半月,这几日才勉强下地,也不听劝,只固执地守着你。“
“我瞧着他,与当年的你一模一样,心中更是不忍。”
我知晓你很难过,可我只求你活下去,让安儿有个母亲,我也再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
往后的几日,他们都轮番来我身边坐着,大多时候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怕我做出什么傻事。
我也只是枯坐着,望着窗外,那七零八落的百结花发呆。
想起来当年种它,还是看中了它的耐寒与坚韧,以为可以在最难时,勉励自己坚持和隐忍。
可躲过霜冻的它,却躲不过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
虽然根苗尚在,看似无损,可那些精心绽出的花儿,那些支撑它长大,长高的念想,却断了。
许多时候,我会觉得我们同病相怜,看着它时,好像也能看见它,在盯着自己。
有时候,我甚至会对着他说话,仰着头问它:“你还会活下去吗?那些花儿还会再长出来吗?”
他们见我自言自语,以为我是疯了,连夜里睡着了,也总派个人看着我才放心。
头几日,总是茉雅奇。
她哭着求我原谅,说她只是多嘴,才告知我给三太子留了东西,并未料到,事情会演变至此。
而我只是沉默着,不愿说话。
过两日,三太子便亲自守着我。
我实在不愿见他,更无话可说,便索性闭上眼,背过身躺着。
他倒不再逼我,只是坐在床沿,静静地盯着我看。夜深了,也只是靠在床头,浅浅地合眼。
如此过了两月,我仍如木头一般,不言不语。他没了耐心,便自顾自地与我说话。
“我知道你恨我,可再来一次,我仍会这么做。”
“很多年以前,我去过康邑。“
“当时,恰逢是上元节,我与二哥他们走散了,因穿不惯郑人的衣服,被绊住了手脚。
桥上一窝蜂地挤过一群人,我便不慎坠到了河中。我是会水的,只是那郑人衣袍实在不便。
下了水更与水草缠到一块,我越是使劲,越是陷得深。可我也不能喊人,不然他们会将我认作贺氏人。
我急得呛了几口水,差点淹死,巧的是,有个带面具的小孩路经。
他将一根竹竿递给我,再将它架在最高的护栏上,居然就用自己的体重架起了我。
等我回到岸边,他便蹲在我的旁侧问:“你娘亲没教你吗?不熟悉的水域,不能轻易下水。”
我问他小小年纪,如何知道救人。他却指着我的脑袋教训:“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成见倒不少。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一脸不服气:“年纪小怎么了?莽夫只使用蛮力,聪明的人会用这里。”
“大郑有这么多书,你怎么也不读一读?连话都说不清楚。”
我被他点醒,才开始学郑文,研读汉人的兵书,慢慢地有了现在的基业。
往后的几年,我也曾回过康邑几次,想找那小孩道谢。
只是当时,他带着极丑的面具,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根本无从找起,我便也就忘了。
直到那日,安儿手上拿着一个一模一样的面具。而你用同样的方法,救了安儿。
我才知晓,当年的那个小孩,竟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