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吉兆
“父皇!”紫翎的声音清甜而干脆。
这一声叫得高澄心中大喜,他重重地捏了一下紫翎纤细的小肩膀,“倏”的一声甩开斗篷,欣然起身,笑道:“好!果然是天降吉兆!此乃上天的意旨!”
陈元康也止不住心中的激动,开口贺道,“恭喜大将军!”
周围的人纷纷跪拜道:“恭喜大将军!”
高澄心中大喜,他抬手轻轻碰碰紫翎的小脸颊。紫翎两颗紫葡萄一样的眼睛盯着屋子里大人们的举动,觉察出一种不寻常的意味。
“这是我为元玉仪寻得的金雀钗,还未曾送给她。”高澄抓起案上的彩绘云气纹木盒,取出金钗,举在元宝明眼前。
簪头上是一直振翅欲飞的凤鸟,元宝明看清楚了。
高澄复又将金簪放回盒中,道:“总归是总给了元家的女人,令爱与犬子的情缘就用此物定下了!”
高澄握着元宝明的手,将装着金钗的木盒塞进他手心里,很是用力。
高澄的笑容明媚若阳光,照得人心头暖意融融。别说是女人,就是男人见了也要忍不住赞叹一句风采卓然!高澄追逐风流的天性作为他人格缺点的同时,也成就了他独特外交优势。试想一个有权势有地位的人,还是一个美男子,热情而直爽地与你称兄道弟,嘘寒问暖,那人人都会感觉自己沐浴在他的屈尊纡贵的爽朗风度之下,进而不自觉地油然而生出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再然后,人心就这样被俘获了。
元宝明身为皇族,竟然也为高澄这几句暖心话而折服了。平日里见惯了他飞扬跋扈、锋芒毕露的性格,此刻却感到了他作为一个政客的城府与心计。没错,他定然是用这样热烈的感染力和卓然的风度感召了有志之士,从而延揽天下俊杰、招纳四方贤士于邺都。
“承蒙大将军厚爱,元宝明替我元氏一门谢过大将军。”元宝明道。
紫翎望了望躬身作揖的父亲,又望了望一直谈笑自若的高澄,一脸娇慵懵懂。
“大将军,天色不早了,我们该走了。”杨愔见窗外雨色已晴,眼前好事既成,便催促着高澄赶紧回去。
“好好替我养着!”高澄将斗篷一甩望着元宝明,“等她成人,我即刻下重聘与我的儿子作王妃!”
“元宝明代我元氏一门向大将军拜谢!”元宝明又是深深地一揖。
“哈哈哈哈哈——”高澄朗声大笑,龙行虎步地走出酒肆,翻身上马,因为习惯了居高临下的姿态,他拿马鞭直指向元宝明,豪爽地邀请道:“改天到我府里喝酒!”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元宝明笑道。
“哈哈哈哈——”高澄朗声一笑,扬手甩鞭。
“驾!”随行的陈元康等人随高澄跨马,接连扬鞭,一起奔向东柏堂。
目送高澄离去,元宝明转头对元宗云道:“今天,我们就在普救寺安置,不回家了。”
“父亲可是有什么打算?”元宝明问道。
“一时半会道不明白,你照做就是。”元宝明道。
“是,父王。”元宗云道。
“把紫竹箫给我,我还有要事要办。”元宝明道,“多给寺院里施舍些香火钱。”
“好!父王路上小心。”元宗云将紫竹箫递给元宝明。
“父王早点回来。”紫翎的声音清甜悦耳。
“好!”元宝明应道,一边向两个孩子挥挥手,一边进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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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澄一行人打马飞驰,道旁一个垢面蓬头的老叟拄着拐杖缓慢向前,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的马蹄声。
“大伯!这边来,小心马!”路边馄饨摊的小哥看见,立刻起身将他拉到馄饨摊前。
高澄的马从馄饨摊旁经过,马蹄如飞,如果不是刚下了雨,恐怕要扬尘蔽天。
“大将军,别跑这么急!要避让着路人呐!”杨愔向高澄喊道。
“这马儿自己跑得急,我也无可奈何。”高澄笑着,从馄饨摊飞驰而过。
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远了,老叟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向摆馄饨摊的小哥问道:“刚刚骑马的那人是谁呀?”
摆馄饨摊的小哥答道:“是大将军高澄!”
老叟问道:“高澄?可是童谣里唱得‘百尺高竿摧折,水底燃灯灯灭’的那一个?”
“百尺高竿摧折”暗含着高澄的姓氏“高”。“水滴燃灯灯灭”暗含着高澄的大名“澄”,因为繁体字的“灯”为“燈”之形,水底燃灯,应当将“火”变为“水”,故而得到“澄”字。而“竿折”、“灯灭”之象,都预示着高澄有性命之忧。
馄饨小哥一听到这话顿时吓得面色如土,赶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再看看高澄一等人的马已经远去,才又悄声道:“就是他!”
老叟却不紧不慢地道:“听他的声音,似乎有性命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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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救寺,方丈禅房,内景,白天。
雨后的阳光打在眼前的几案上,打断了木鱼暮气沉沉的清响。
门外有轻微的响动,方丈缓缓睁开了眼。
小沙弥端着托盘自门外走来,道:“师傅,这是紫翎小施主没来得及用完的龙胆草,敢问师傅,能否分给昨日受杖责的师兄师弟们呢?”
“‘龙胆草’——”方丈微一沉吟,“昔年孙膑出山,其师鬼谷子让他去采一支山花,为其卜算前程,孙膑折取花瓶中所供养的黄菊一枝,请鬼谷子以此测算,复又插回瓶中。孙膑所折的那支菊花,原本被供养在范金制成的花瓶中,是钟鼎之象,预示着孙膑将会名列钟鼎。但是菊花被折断,主会有凶事,然而菊花耐寒,所以不为大凶,后来孙膑果然功成名就,痛心的是膝盖骨被庞涓设计挖掉,鬼谷子所言一一应验。眼前这龙胆草,虽有一个‘龙’字,但被拔除离地,是短折之象。而且被捣烂成泥,绝无再回圜的可能。所以如果卜问前程,那此人虽有龙位之得,只恐会遭遇横祸,短折而死。”
方丈言罢,复有阖目,禅房的萧疏花木幽深寂寂,只余木鱼的轻笃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