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初,你是想要天下行医,救治万民的。如今却困在这样一座小院里。”
“年少无知,不知命运之残酷。如今过了而立,才懂得人力之渺小,能照拂身边的人已是不易,哪里还有医治万人的野心呢?
“何况连年经战,即便是满身医术,我这双手又救得了几人?”
“今日救一人,明日他们又杀十人。今日治了外伤,明日就有人想不开自残。”
“在这世道,医术是最不顶用的,还不如这酒能给人些慰藉。”
我环顾着空荡荡的泥墙,与墙角处散放的几个酒坛,只觉得心中堵得慌。
昌平哥哥见了,忙起身,往边角处走,去拾那坛子,“之前不知你要来,这屋子也没收拾,乱糟糟的。“
他拄着拐杖,想要弯身,拐杖没柱稳,便摔滚到了地上。
我当即站起,跑过帮他,可他只是伸着手,让我别过去,兀自撑着墙面,艰难站起。
我转过身,悄悄抹了眼泪,才笑着回身,帮他一起拾那酒坛子。
一面摆,一面玩笑:“我回回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如今才发现,是少了个人看顾。”
昌平哥哥灌了口酒,笑着回绝:“我身份尴尬,又这幅模样,还是不祸害人得好。”
我顿了顿,便与他提辛姐姐的嘱咐:
“粘末罕被除后,乌独卜的妻妾,都被发到了皇上的宫里,辛姐姐得了个女婢,没想,竟然是二十四妹。“
“当年乌独卜与三太子,第一次来郑宫,我还见过这个小妹,没想她命大,竟还活着,侥幸被送到了辛姐姐的身边。
如今我们要走了,也不知她又会被送到何处,辛姐姐的意思是:你若愿意,便让她来陪你,也好有个照应。”
我知道昌平哥哥多年未娶,为的就是辛姐姐。
如今她却要将别人送给他,还偏要我来开口,我起初是不愿的。
可今日,见昌平哥哥艰难的模样,我才知,原来往日的那些洒脱,竟都是强装的。
一想到他要孤身一人呆在这里,也没个照应,我便觉得心痛万分。
若是小妹能与他互相照应,好歹也能安心一些。只是昌平哥哥心中容不下别人,也不知,会否接纳辛姐姐的安排。
我正犹豫着,没想他却一改作风应下:“好。既然是她安排的,我都答应。”
“有些事,错过了便是错过了,等得再久,终究是回不到当初。
如今,她要回宁王身边,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便是让她安心。”
我点了点头,不敢再看他,只念了句:“那就好,我们也能放心了。”便起身告辞。
昌平哥哥执意送我到门口,一直到马车边才停下。
叮嘱我道:“我腿脚不便,明日就不去送你们了。回去以后,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开开心心地活着。”
我咬着唇,冲他笑了笑。“等到了郢城后,我再想办法与你传信。”
昌平哥哥点了点头,又送我上车,才退开一步,停在原地。
我坐稳以后,便掀起帘布,探出脑袋,看着他拄拐的身影,逐渐往远处退。
退成一个木刻,一粒灰尘,而后再也消失不见。
我没有拆穿他的狼狈,他也躲开了我的泪水。
我们之间,第一次以这样谨慎,又克制的方式相处,没想到却是在分别。
我怕见到他脆弱的模样,怕伤了他的自尊,更怕自己被满腹的自责淹没。
是我害他断了腿,变成如今的模样,是我亲手将他推走,留在这片土地上。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妹妹,是一个自私的人。
辛姐姐见我难过,也被连累得哭了,伤心极了,便抹着泪问我:
“阿圆,我是不是对他很残忍?可我不能见他,我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忘了,我不可以。”
我只将她抱着,也不知是对她说,还是对我自己说:
“这些事,他都懂。所以他不会怪你。如今我们要回去了,过往的一切也要抛下,往前看。”
辛姐姐听了,便依靠在我肩头,陷入长长的沉默。
马车快到时,才重新发出声音:“阿圆,你说回了郢城,王爷还会待我,如当年一般好吗?”
我吸着鼻子笑:那是自然,五哥等了你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把你盼回去,哪里舍得你再受苦呢?”
“可是,他如今是皇上,三宫六院、妃嫔无数,而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风华正好的辛道蕴了。
你看看我的脸,看看我的手,还有我的身子…你说他会不会认不出我了,他会不会对我失望,不要我了?”
我只是捋着她的鬓发,坚定告诉她:
“这些伤,这些痛都是你为了他而忍受的,五哥那么明理,定会知晓你的不易,你要信他才是。”
辛姐姐听了,这才露出一丝笑。
我陪着她回宫,又叮嘱她收拾好行李,才转道回去。
……
回屋时,月刚显白,茉雅奇已将屋内的物件包了个遍,只等着我回来,示意将它们,归置到哪个箱口。
我见屋中的东西都被收罗齐整,连安儿捏的泥人,也被圈了稻草,用布裹着。
忍不住笑出声:“你这是做什么,我只需要带几件路上换洗的衣物便好。”
茉雅奇听我如此说,不禁难过:“这些都不带走?看来娘娘,对这个地方果真是没半分留恋。”
我见她皱着脸,不想惹她伤心,便与她解释:“不是这样的,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多带了,也只会是拖累行进速度。“
“不过你包了也好,待我走后,这里也许会住进新的主人。她若是喜欢,你再摆上,若是不喜欢,你收着也免得糟蹋了不是?”
她听我一说,反倒更加困惑,“王爷说你们就去三年,怎么我听着,是不打算回来了?”
我被她言中心事,却又不能说破,只能顺着她的话接着。
“三年也不短,你摆了积灰,还得成日打扫,你先收着,免了这劳累多好?”
她听着,似乎也说不出错,便点了头。
“娘娘说得也对,等你们回来了,我再给它摆回来,也省得不知轻重的婢女磕了碰了,小王爷要伤心的。”
说着,又从箱子中翻出,嬛嬛画的公子宋面具。
“这是小王爷最喜欢的面具,可得带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