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几道菜…是妾胞弟最爱吃的,妾在家中经常会做给他吃。”允婵的语气变得柔软绵长,是想起了以前姐弟俩在一起的温馨时光。
没想到有一日她也能面不改色的做戏,她以前竟不知自己还有这样的本事。
皇城是个大染缸,成长和改变都是避无可避。
允婵知道她提起允决,皇上或许会因为公主遇刺的事大发雷霆,又或者会厉声呵斥她一顿然后拂袖而去,甚至盛怒之下连她一同株连下狱也是预想过的。
可现在的情形却让允婵不曾料到,他未曾露出半点怒意,反而是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终于开口了,他心里想。做了这么多,无非是为了说出这句话。
他竟幻想深宫之中能有一方纯净无染的清泉,然后试图用世人畏惧敬仰的皇权去维护滋养,他为他片刻的肖想觉得可笑。
到底是一如既往的筹谋算计,活了这么些年,应该懂得对注定的宿命妥协,否则就是害人害己。
他并不生气,他能理解她的心情,她只是在用她的方法救她的亲人而已。
利用他,利用他的权利,这是有效且唯一的办法。
“你弟弟……安婳遇刺的事你都知道了吧。”他淡漠地开口。
允婵起身,在他面前跪下,一身坦荡。
“皇上圣明。”
他的身子顿了顿,而后悠悠然地放下手中的筷子:“你今日是为你弟弟求情的?”
他话说的很平淡,可跪在他身下的允婵却心中一怔,目的被一语点破,她一时不知该辩解还是默认。
“你觉得朕会杀了他?”
“你以为朕性情暴戾,会因为安婳受伤,会为了给母后还有前朝那些大臣一个交代就随意处置了他。”
“你以为朕是昏君,会不分青红皂白的随便取人性命。”
“在你心中朕昏庸无道,口中却说圣明。”
他垂首看着她,即便她低垂着头,只能瞧见她微蹙的眉:“你想要朕如何圣明?”
他的话像戒尺不停地敲打在允婵心里,一句重过一句,都打在实肉上。他眼里明晃晃的讽刺和失望灼伤了她的眼,她仿佛看到他帝王威严背后的无奈辛酸。
她好像做了一件很不好的事,她在无声之中就把他装进了昏聩不明的映像里,分明他什么都还没有做。
他的眼能看见比表象跟深刻的东西,当她的拙劣算计被看穿,甚至连她心里潜在的想法都被他了然于心,她就成了完全透明的可以任他随意把玩的木偶。
她已经失去了可以让她赌一把的筹码。把自己当做筹码的赌局,当他失去游戏的兴趣,这场局便败兴而散。
……
一人目光沉沉地看着桌上热气渐退的菜,一人跪在桌旁沉默不言,谁也没有要开口的样子。
院里好像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清风,颇有要与殿内的人比一比谁更持久的架势。
到底是她先开口:“妾以为皇上身为九五之尊,虽掌生死大权,但所言所行却未必能随从所思所想,妾言皇上圣明,是信皇上心中清明……亦是信允决为人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朕心中清明又有何用,为君者,凡事都要顾全大局,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了……”
允婵心一沉。
他语气里淡淡的忧伤与遗憾随远处而来的风四处飘散。
“起来吧。”
她的腿有些麻了,起身的时候有些趔趄,眼疾手快扶住了桌子才不至于出了洋相。
可惜她一直低垂着头,没有看到他无声之中收回的手。
“你放心,朕不会动他。”
……
允婵觉得这样一番谈话实在算不上愉快,想着他应该会转身就走以免看着她让他心中不悦,没想到他却还是留在了绿葑阁,这让允婵一时摸不着头脑。
他说他不会动允诀,这句话像一付定心剂让允婵慌乱的心安定下来。明明这顿晚膳之前她还处在动荡不安之中,明明她带着不善的动机接近他,如今他只是一句话,她却毫无道理的相信了。
或许是因为他身为天子,一言九鼎,手中权柄之大足以掌控生死,又或许…除了相信他,她别无它法。
可她现在正在为怎样安稳度过这个夜晚感到为难。
按理说从她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她就应该做好这样的准备,事实上临入宫时教习嬷嬷就已经教过她要怎样伺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教的绘声绘色,事无巨细。她并非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事。
或许是无波无澜的日子过惯了,居然让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她还是皇帝的妃嫔。
在那些旁人恩宠不断,她却无人问津的时候,平静无波的日子让她心中曾抱有一份侥幸,或许她能一个人守着这绿葑阁,守着这一方清净地独自终老,能清清白白的离去或许也是老天赐给她的福气。
她自嘲的轻笑一声,她忘了,她向来不是有福气的。
夜晚来的很快。
素秋:“小主,温水已经备好了,奴婢替您沐浴更衣吧。”
允婵坐在梳妆台前,莫雯已经替她卸下了朱钗玉环,一头青丝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沐浴更衣这样的话当着男人的面让她有些难为情,她用余光瞥了一眼已经梳洗完毕的李垣,见他正倚靠在寝榻一头饶有兴致的翻着她在流苏树下拿着的那本乐谱,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随即起身随素秋去浴室。
衣衫褪尽,冰肌雪肤一览无余,而后她的身子被温暖的水流包围,雾气升起在不知不觉间氳氤了整间浴室。
今日素秋替她梳洗的极为仔细。
她擦洗动作的很轻,如若不然就会在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上留下红色的痕迹。她也自然的发现了允婵的身子在不由自主的轻颤。
“小主莫怕,是女子都要过这一遭的。”素秋想用柔和安稳的语气来缓解她的紧张。临了还替她在颈间与耳后抹了香露,听她说是去年宫里的茉莉花开得极好,她闲来无事制备下的。
她虽然不爱茉莉,却也不想拂了素秋的心意,干脆随便她收拾。
当她换上一身月白色的寝衣进了内殿时,寝榻上的他依旧拿着那本乐谱,书意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