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紧，暗暗发慌。心想他这是想要食言，所以故意试探。
我不愿接话，便尝试抽身，只是，却被他箍得更紧。
他反托起我的下巴，一半认真，一半说笑问：
“不如，我放辛道蕴与张妃离开，你就别走了？”
我浑身一震，只能强忍着担忧装笑。
“三太子说笑了，合议都商定了，怎能临阵反悔呢？“
“总不至于，让天下人笑话三太子，是个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小人吧？”
他凑到我的耳边，轻声诱哄：“但我舍不得你。”
我支吾了片刻，怎么也不知如何作答。
十九姐走后，我便一直避着他。
难得碰面，也总是故意惹他生气，或装得客客气气。
日子久了，他自然也来的少了。
要不是来接安儿，我们已有一月未曾照面。刚要回程，还因安儿的事闹得不快，险些翻脸。
此时，他该是在气头上，烦我、忧我才是。
怎会突然就转变心意，如此表明心迹？
我心中慌极，怕他当真改了主意。他见我沉默不语，便笑起来问：“怎么，你怕了？”
我强笑一声，决定反抓握住他的手。
“怎么会？只是三太子素来直爽，不爱说笑。突然这么一问，让我有些错愕。”
他箍着我的手一僵，沉默了一瞬，便骤然将我松开。
我转过身，想要与他再解释两句，他却一甩袖子，匆匆离开了营帐。
我出了一身冷汗，连晚饭也没怎么吃，将安儿哄睡了，也没敢合眼。
整晚担心忧惧，生怕他突然冲进来，说要撕毁协定。
勉强熬到了早上，才见他冷着脸回到帐里，换了件衣服，便又匆匆出去。
回城的一路上，更是一句话也没说。
脸色黑如锅底，好像我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
安儿觉察到不对，以为我们是因他而置气，便松了口，说愿与我回大郑，找些好吃的，好玩的带回来给三太子。
我心中发酸，只拍了拍他的肩，未在多言。
......
回到黑水城后，三太子便黑着脸回了主院，没再召我。
头一个月，我还惊惧他会反悔，夜夜也睡不安稳。
直到大郑的使臣到了黄龙府，才知他并未阻止合议进程。
我心中安定，便再无挂碍，满心欢喜地为离去做准备。
头一件便是绣坊，上京城本是一片木寨，太祖攻下贺氏，才仿照贺氏建了这黑水城。
虽是建了居所，可民风野蛮，一应规矩也是草草搬抄。也有百工商贾，但都颇为原始。
多次攻郑，迁来了郑人奴隶，才带来了织绣、茶盐、冶炼等技术。
渤海国的贵贱既分，对服饰的需求也逐年攀升。绣坊也从一个小茅屋里的收容所，长成了一个郑人村。
我速来只是管人管账，技艺上，通常是辛姐姐指点，如今我们都将回郑，绣坊里的人又都体弱多残。
解散了去，他们没了生计，可勉强让他们接手，仅凭郑人低渤海人一等的规矩，早晚也是被人夺了去。
思来想去，只能将他们交给茉雅奇。她本嫁过汉人，又是三太子的乳母。
既不会苛待那些绣工，也能仰仗着三太子的名头，不让他们被旁人欺辱。
茉雅奇听了，直流眼泪，要与我一道回郑。
我半劝半求，才哄她应下，勉为其难收下账册、印章，又与我一道见了百工，才放下心来。
绣坊的事交托完毕，才与辛姐姐一道，去见昌平哥哥。
自从上次醉酒，辛姐姐与昌平哥哥已有四年未曾见面。
她宽心时，我也曾试探性提过几句，只是她回回都要抹泪，我便再不敢提起。
如今我们要走了，昌平哥哥却要被迫留在这，无论如何总要道个别。
只是辛姐姐不愿与他见面，便只呆在车中，嘱咐我将她做的酒菜提入，交给昌平哥哥。
我提着食盒与仅剩的两坛百结花酒进门，昌平哥哥正饮酒挥墨，眼见我来了，慌忙收起酒壶，搁笔迎上前来。
他接过我手里的食盒，不自觉往后看了看，等了片刻，辛姐姐也没有出现，便低下眼。
我拉着他在桌边坐下，一一摆出食盒里的菜肴，劝慰道：“辛姐姐虽未下车，这些酒菜，却是亲自为你备下的。
“襄邑抹猪、杏酪羊羔、梅肉饼，都是你爱吃的。只是有些食材这里寻不到，味道或许差了些，但不仔细也尝不出来，你试试？”
昌平哥哥这才展开笑，夹了颗酥肉入嘴，虎嚼几下，红起眼：“她做的就是好吃。”
我见了，免不得叹气：“她不能来见你，你应该懂。”
他便停住筷：“我知道。只要她肯活着就好。我已害她至此，她不怨我，还肯为我做这些菜，我已经很知足了。”
我回忆起来，当年昌平哥哥与辛姐姐约好私奔，可得知了身世后，不得已远走他乡。
辛姐姐不知情，以为是昌平哥哥背弃了她，这才心灰意冷嫁给了五哥。
若是那一年，春娘和李大人没有发现，昌平哥哥真带辛姐姐走了。
或许，他们已经是一对神仙眷侣，在四方云游，也不会被卷入康邑之难，行至此处。
只可惜，天意弄人。
昌平哥哥喜欢辛姐姐，上天却偏偏安排她嫁了五哥，辛姐姐与五哥琴瑟和鸣，偏又赶上国破之难。
而我，我为昌平哥哥而学渤海语，最终，却嫁给了另一个渤海人。
我们都在为自己想要的努力，可每个人，都走到了另一个结局。
我低着头，忍不住灌了口酒。
“辛姐姐虽不说，可她心中是感激的，要不是你，我们几个，哪还有命来到京城，等到今日，怕是早死在途中，曝尸荒野了。”
“只是，如今我们要回去了，你却要留在这里，是我对不住你。”
昌平哥哥敬了我一杯，只摇着头笑:“教了多少次，别总大包大揽的，还是学不会。我既已决意认父，便知晓会有今日。”
“这么多年，我最恨的就是自己太无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受这么多苦。你们能回去，我最大的心愿就算是了了。”
”我如今是渤海人，又坏了腿，勉强跟着你们回去，也只会连累她。倒不如就在这里，多陪陪老父，多救一些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