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三天,庞老师都没给我们上课,而是由高三一位姓苗的政治老师代课;几何越老师则是代替其担负班主任一职。
胡悦倒是天天坐在其位子上,跟着我们一起上学或是放学,瞧来她似乎并没有被校方打算开除之意。
这自是引起了小寻的不满:“什么意思嘛!不是说要把她给开除?”
小寻的声音那么大,胡悦当然可以听到,熊瑞也是一脸十分不爽的表情。
我摊了摊手,耸了耸肩膀,那意思是说:还是等校方的最终处理结果吧!
每天晚自习回家,母亲来玄关开门,也都会迫不及待地追问:“美美,你们学校的处理结果还没出来啊?”
“没有!”我趿拉着拖鞋走进客厅,仰身顺势倒在了沙发上:“那个打我的女生天天来上课,但班主任庞老师这几天却是没见到。”
“不行!”母亲坐在我身边,则是生气地起身,就要往门外冲:“我要去学校,跟你们校长讨问个说法。”
“妈——”我一把拽住对方:“这都已经这么晚了,学校已经没人了!况且,这才第三天,校方怎么说也要开个内部会议,中高层集中讨论一下,这也才能最终定夺吧?!”
“那倒也是!”母亲按捺住其内心急躁的情绪:“反正——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这天是星期一,母亲先是消停了两天,便一定要跟我去学校,她要向校长询问个究竟,而我根本就拦不住。
“妈,您这到底是想干嘛?”
“这不是摆明着——”母亲决意不肯就此善罢甘休:“你们那校长怕影响不好,是想最终不了了之。”
“妈——”我一边换鞋,一边拽住母亲,小寻正在走廊等我一起上学,由于听到开门声,原本其开开心心的表情,却是眼见我们母女俩纠缠着走出,神态不免一愣。
“阿——阿姨好!”小寻慌不迭地面朝我母亲微微颔首。
母亲脸色自若地回应:“今天,我陪你们一起去学校!”言毕,她便领头走出了单元门,这惊得小寻的面色一呆,连忙鼓嘴问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却是捂嘴偷笑,突觉此般也挺好,这还是小寻第一次跟我母单独相处,尽管有我在旁侧作陪,但我和小寻倘若注定是彼此的归宿,那么——这将是一个很好的相处模式及开端:让小寻及早进入准女婿的角色。
一来到学校,母亲便赶往校长的办公大楼,而我与小寻前往我们的教室,胡悦依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起来她对自身的暴行毫无任何忏悔之意。
不想,我刚刚坐在了自己的课桌前,身后的那个女孩便靠了过来,冲我小声耳语:“静美,你知道吗?”她眼见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继续说道:“庞老师辞职了!”
什么?我心里“咯噔”一惊:“班主任辞职了!”
“是啊!”可见我的反应达到了这个后桌的预期效果:“今天一早,这个消息就在班里炸开了锅。”
在前往学校的路上,由于我的母亲“押送”我和小寻一起上学,所以我们步行的速度比平时慢了半拍,因而赶到学校时快迟到了,没有听到这个消息在班里炸锅时的情况。
她现在人呢?庞老师她现在人在哪儿?小寻似乎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他用一副吃惊的模样望向我,显然是在质询着同样的提问:她现在人呢?庞老师她现在人在哪儿?
与此同时,拉响了上课铃声,那个代课的政治老师走进教室的同时,我看见教室关着的后门的玻璃窗户上,一张人影的面孔微微一扫,我便本能地朝向后门望去,正见庞老师的侧影退出了我的视线,门外的走廊传来轻轻离去的脚步声。
我不顾代课老师正提醒我们翻开课本,而是起身跑出教室,如此冲动之举引起室内一片哗然,小寻更是发出吃惊的呼叫:“静美——”
“这位同学,你要去哪儿?”
就在代课老师错愕之时,我已经飞步跑出了教室,眼见庞老师拐过走廊尽头楼梯口的那抹背影,我便急慌慌地朝其追了过去。
“庞老师——”我气喘吁吁地追出了教学楼,可见背景是空阔敞亮的操场,这样——我也才看清楚她手里提着一口行李箱,虽然已有其辞职的耳闻,但当下因看到此情此景,我还是面露一惊:“怎么?您准备不告而别,就离开吗?”
庞老师面现苦笑,放下手上的皮箱:“我还有脸告别吗?”
“正好——”我朝往对方跨近一步:“我借此询问一句:庞老师,您辞职,是因为我吗?”
庞老师没有回避我的直视,而是面不改色地应道:“我没做好一个身为老师的职责与责任,这是我对自身的惩罚。”
“其实——”我中肯地评判道:“除了在我这个问题上,您在教学及担任班主任期间——都很尽心尽责。”
“但错了就是错了。”庞老师面色沉稳地拎起地上的箱子,她转身继续朝前离开。
我快速逼前了一步:“那天——你为什么告诉小寻我在那儿?你不是认为小三的孩子都是肮脏或是可耻的吗?”
“可能——是我心软了吧!”庞老师回望向我,她先是笑了笑,便叹气地回答:“我也曾想过——如果同样的情况,我遇到了我母亲跟其他男人的孩子,我是应该帮他,还是应该恨他;然后,我就想倘若你就是那个孩子呢?……我母亲跟其他男人的孩子,我应该容忍其他孩子对他的欺凌亦或侮辱吗?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天色越来越黑,叶寻到处找你,我就顺嘴告诉了他。”
“还是很感谢您!”我用揶揄的口吻道:“至少,我没有被那些坏女孩们给打死,小寻将我及时送到了医院。”
“昨天晚上,我已经跟胡悦好好地谈过,她也向我做过了保证。”庞老师似乎是要让我感到安心:“希望你们两个能够好好地相处。”
我认定跟胡悦无法好好地相处,我们更不会有成为朋友的可能,所以我讨厌庞老师做出这样无谓的牺牲。
但没想到我的上述论断太早,还是当时的我太过年轻了,以为十七岁就能看透一生;高中毕业后的再次相遇,我和胡悦真成了无话不谈、相互扶持,甚至珍爱一生的好朋友及好闺蜜。
“怎么?”不知何时母亲向我们趋近,她从校长办公楼的方位飞奔而来,摆出了一脸气势汹汹的模样,简直是在向对方索命的架势:“你想用你的辞职——换得那个坏女孩的留校,这对我女儿太不公平了吧?”
母亲的生气可以理解,但我真担心她会狠狠抽庞老师一记耳光,便急忙挺身挡护在了班主任的身前,是想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纷争及麻烦:“妈,您别这样!”
“美美,你躲开!”母亲面现一副双目充血的凶神恶煞:“我就是要抽你这个混账班主任。”
我还是第一次眼见母亲如此凶恶的神态,就算针对其丈夫的前妻或是儿子的不满,母亲在家中跟父亲吵得天翻地覆,但那也顶多就是泼妇的形状,但眼下母亲却是拼命的架势,其看似是要将庞老师绞成这一地的碎片。
“舒静美的妈妈,我对您感到很抱歉!”庞老师挺身出列,她放下手中的箱子,便绕脚站到我面前,诚恳地对母亲道:“您要打就打吧!我绝不会还手。”
对方的主动承担让母亲颇感意外,隔了很久,母亲看似冷静了下来,她收回高举在半空中的那只手臂,挺起傲然的胸膛,目色严肃地追问:“为了保护那么一个坏女孩,你这么做值得吗?”
“可能在您心目中,胡悦是一个坏女孩,她也不一定能考上大学。”庞老师望向我道:“但这是你们最美好的青春,这也是人生中最为短暂的一个瞬间,也许过了这个瞬间,你们就再也找不回逝去的这份单纯,所以我希望胡悦至少能完成她的高中学业,也希望你能选择原谅她。”
母亲冷笑道:“但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我知道您恨我!”庞老师迎脸面冲对方:“不管是我主动辞职也好,还是被校方辞退了也罢,我只有这么一个请求:希望你们能原谅胡悦。”
“请求?你是想留下那个那个名叫胡悦的女生?”母亲态度强硬地反诘:“但我为何要答应你?”
“因为——”庞老师提高嗓门是在为胡悦争取道:“这很可能关乎一个孩子的命运与前途。”
对方的眼含泪水让母亲有些意外,她顿了一顿,有些不甘心:“你是想让我饶了那个对我女儿暴力相向的坏女生?”
“对!我承认!”庞老师颔首:“胡悦的一些行为的确是一个坏女孩的所作所为,但每个人并不是天生的坏女孩亦或坏小子,也正是由于缺少家庭的教育及管束,所以我希望至少在校期间,这个在您眼中的坏女孩能得到正常且规范的教育和管束,要不然——她就只能流落于社会,这将是更坏的结果。”
“这么说来——”母亲拖长语调:“我女儿就这么白被欺负了?”
岂料,庞老师二话没说,竟是左右开弓,扇自己的耳光。那绝不是装装样子,我看到其黄白的脸色瞬间便叠加了三四个殷红的手掌印,由此可知其决绝快速的手法,惊得我和母亲皆是面容一呆。
特别是那声声“噼里啪啦”的巴掌,庞老师每对她自己下一次狠手,我都感觉仿佛是扇掴到了我的面皮,以致脸颊两侧是火辣辣的痛感。
显然,对方的这种粗暴且恳求的方式令母亲有所心软:“好了,好了!”母亲摆出实在看不下去的厌烦,抬手制止住了对方的自残自伤。
“这么说来——”庞老师一开口,便沿其嘴角流下了血迹,但她顾不得肉体的疼痛,而是流露出惊喜的模样:“您答应了?”
母亲瞧似于心不忍,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纸巾,递给对方:“你先把嘴角的血迹擦拭干净吧!”
然而,庞老师一把抓握住母亲的手腕:“那您是答应了!”
母亲抽回了手肘,恢复谈判的傲姿:“那如何——才能保证此类事件杜绝发生?”
庞老师用发誓的口气道:“我可以让那个孩子在全班的同学面前保证——不再对舒静美同学采取任何的暴行或是言语上的过节。”
母亲咄咄反诘:“这是你的意见,还是她自己的想法?”
庞老师的脸色意识到了麻烦,预感到对方定不会就此罢休,但她还是耐心地反问:“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很大的差别了!”母亲的目光坚定不移。
“那好吧!”庞老师妥协道:“那我现在可以去问她。”
“原来——这是你的自作主张啊!”母亲的嘴角淡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庞老师,你应该很清楚现在的孩子都很叛逆,通常你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却往往跟你对着干。”
“是!”庞老师点头承认:“这的确是我的一厢情愿,但我身为一个老师,理应为此做些什么。”
说着,庞老师便重新提起行李,朝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从而表明她愿意为此站好这最后一班岗。
当即,我望了一眼母亲,便急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