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林小蝶站在大梦家的阳台上，怅然若失地眺望脚下的定雨江。
“Girl-talk？”
大梦递给她一杯加了冰块的姜啤，“看你刚才吃饭的时候就闷闷不乐的，我还以为是我家的饭菜不好吃，不过现在看来不是。来，喝杯汽水开心开心，有什么不愉快就跟姐说。”
大梦不是一个自来熟的人，但林小蝶身上有一种跟她极其相像的特质，而拥有这种特质的人是会互相吸引的，所以她很轻易地就将林小蝶当成了可以说心里话的朋友。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做得对不对……”
林小蝶接过姜啤，望着杯中摇摇晃晃往上升最后又破碎的气泡，喟然长叹：“他那么敏感那么脆弱，我真的好怕会伤害到他……”
“你在说康如初？”大梦侧目，“原来你之前真的不是演的？那你为什么要撒谎骗他？”
“我也不知道，可能我潜意识里认为现在还不到向他表白心意的时候，又或者……是我自己心里一直不愿意承认我想要跟他在一起吧。”
林小蝶喝了一口姜啤，浓郁的姜辣和充沛的气体直冲脑门，将她拉进了心里那个很久都没有打开过的小房间。
十岁开始，她就没了母亲，父亲也是常常夜不归宿，大部分时间只有她奶奶和她一起生活。而随着奶奶年岁增大，很多事情她都只能靠自己。
为了保护自己，她不得不披上一件厚重的盔甲。
这也直接促成了她强势、生人勿近、沉着冷静同时又处世圆滑的性格。
可脱下那身盔甲之后，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也会软弱、害怕和退缩。
几乎所有的女孩都常常幻想紫霞仙子口中那个“脚踏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会在自己受伤时来到身边，她也不例外。
这么多年来，她始终期待着这个英雄的降临，可每当她以为自己找到了时，现实总会给她沉重的一耳光。
兜兜转转，她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幼稚而且荒唐的想法。
偏偏就在这时，康如初出现了。
在研究康如初的那两年里，她越对康如初的某些行为感到迷惑，就越对他着迷。
他的身上没有金甲圣衣，脚下也没有七彩祥云，可他总是能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他表面疯癫、玩世不恭、积极乐观，其实内心的痛苦与孤独只有她能感觉到；他自负、懦弱、贪财、鲁莽是事实，可他善良、专一、坚毅、懂得自省也是事实；他相貌平平，长得也不高，可他认真起来时的自信和遇到困难时一往无前的勇气，却是她从来没有在其他人身上见过的；其他男人能带给她感官上的刺激，只有他能给她心灵上的安定……
虽然这十八年来他没有变成自己想象中那么完美，但跟他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发觉他已经足够好。
至少已经足够当自己的盖世英雄。
可为什么还是要拒他于千里之外？
你能告诉我答案吗？她敲了敲门，向小房间里的人问道。
你为什么不问问他呢？小房间里的人说。
她将目光移向另一侧，一个愁容满面的人正手舞足蹈地向她招手。
“嗨～我是康如初，我很痛苦，请你帮帮我……不，这些痛苦还是深深埋在心底吧：从小被同学排挤和孤立，被老师冤枉和扇耳光，被朋友欺骗和背叛，顶着父母给的巨大期望而倍感压力最后失败的绝望……还有，我最近爱上了一个好女孩，一个虽然我认识了很久却依旧很陌生的女孩。美中不足的是，她已经和其他男人同床共枕许多次，她身上最宝贵、心中最圣洁的部分早已被风尘掩埋……哈哈，我这个傻子该何去何从？不过没关系，只要我将这些痛苦都好好地藏在心里，每天装作一副嘻嘻哈哈的快乐样子，大家就都会以为我是真的很快乐啦……”
我明白了。林小蝶转回头对房间里的人说。你真残忍，也真可悲。
房间里的人没有再说话，但林小蝶已经得到答案。
原来是因为自卑。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自卑过，自身优渥的条件让她可以从容地面对任何人、任何事。
唯独在康如初面前，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肮脏”。
在遇到康如初之前她从不觉得，原来一个人的内心可以这么痛苦。
一个人，为了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很豁达，故意将心里的欲望压得很低；一个人，为了在朋友面前表现得很乐观很坚强，从来不肯开口谈自己的过去，总是把痛苦留给自己一个人承受，而不是分享给大家；一个人，为了达成父母的期望，不顾自己的资质和能力，强撑着去变成他们所期望的那种人，最后理所当然地失败，可这一路上的艰辛，他也从来不与人诉说；一个人，为了能让自己在意的人开心，不介意常常做些蠢事来逗他们发笑，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把他当朋友；一个人，有着很严重的心理洁癖，当他知道自己用心等候了十八年的女孩子早已将宝贵的第一次主动送给其他男人而且还被不同的男人睡过很多次之后，内心要忍受多少煎熬，可他还是一步不离地陪在那个女孩子身边……
正是因为自己爱他，才不可以再让他忍受这样的煎熬，才要推开他，才要在自己跟他之间划一道鸿沟，才要把自己身上的不完美藏起来不让他看到。
不给他希望，总好过让他在失望中绝望。
“咳咳——”
大梦的咳嗽声敲醒了林小蝶。
“这姜啤好喝是好喝，就是我每次喝第一口的时候都会被呛到。”
大梦抱怨着，用纸巾擦干嘴角的汽水。
林小蝶见状会心一笑，道：“呐，喝第一口的时候呢千万不要一下子喝太多，你要先嘬一口，在嘴里充分感受完它的味道后再咽下去。咽下去之后不要张嘴也不要急着喝第二口，先用鼻子慢慢呼气，把刚才顺着姜啤进去的空气连带着姜味一起从鼻子里呼出来。就像这样……”
她做了个示范，然后示意大梦跟着做。
大梦试着这样喝，没想到她马上说：“真的欸，这样子喝下去很快就能习惯姜啤的刺激，后面都不会呛到了。看来你也是个懂行的专家嘛。”
“其实我才第二次喝这个，喝法……是康如初教我的。”
说到“康如初”这三个字时，林小蝶低下了头，将目光凝聚在杯子中的冰块上。
顾戴吉说：原来所谓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终究敌不过光阴落寞岁月蹉跎。
总结得真好。
感情就像汽水里慢慢融化的冰块，随着时间的流逝，终会不复原样。
莫说天各一方遥不可及，纵使两人风雨同舟形影不离，生活也依旧会见缝插针地制造意外消耗热情，最终让这段感情变得平庸且麻木。
康如初的处女情结和我过去风流博浪遗留的后果，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么说来，打动你的不是康如初送的花，而是他这个人？你们一定共同经历过很多事吧？”大梦略表羡慕，“康如初虽然长得不算出众，但今天他懂得利用自身所处环境来操控局势，抛开这种行为的危险性不说，在我看来也算是有勇有谋了。跟这样的人在一起生活，难免会受伤甚至身陷绝境，不过至少可以活得多姿多彩，赋予人生更深刻的意义。”
“有勇有谋？他这顶多叫鲁莽和小聪明，”林小蝶不禁莞尔，“一天到晚像个小孩子一样吵着要这要那，稍有一丝不满意就乱发脾气……”
“所以才需要你这个大姐姐来镇住他呀！”大梦看着她提到康如初时嘴角含春的样子，捂嘴发笑：“别装了，我可早就看出来你们之间的关系，你需要他的依赖，他也需要你的照顾，谁少了谁都不行。这种关系，可比爱情和婚姻要牢靠多了。”
即便是林小蝶，在少女心事被揭穿的时候也难免会含羞带涩，于是她开始转移话题：“别光说我，说说你自己吧。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大梦转身望向厨房里忙着洗水果的乘龙，疲倦地叹了口气，“我们暂时还没有这个计划。”
如果我能跨过心里那道鸿沟，可能才会开始计划吧。
这时，乘龙向她们招了招手，“两位美女，进来吃水果啦！”
“来来来，”乘龙将果盘端到茶几上，“如果你们觉得姜啤太甜的话，我还切了几片柠檬。”
“喂，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又忠心又细心，”林小蝶悄悄对大梦说，“你这嫁个老公比买个奴隶还实惠啊。”
大梦往她的汽水里放了一片柠檬，好笑地说：“接着点口水！”
“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你们吃。”乘龙脱掉围裙，快步走向卧室。
进了卧室，乘龙回头仔细观察，确定没有引起二女的注意后，他将卧室门锁紧，才接听电话：“怎么样？”
“都安排好了，今晚就动手。不过他们另外提出一个要求：如果陈峰愿意给赎金，这笔赎金全部归他们所有。”
“那告诉他们，教训完陈峰之后再仔细问问他有没有贪 污公款，有的话录音录下来我再加20%佣金。”
“加这么多？”
“放心，少不了你那份。”
“好，知道了。”
乘龙放下手机，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Lee，是我，好久没联系了哈哈。是这样的，我有几个专业的法律问题要咨询一下你这个专业的大律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