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武家岩村幼儿园的余小兰也等到了一桩喜事,那就是她的女儿田禾禾也要出嫁了,而且是嫁给了韩县长的儿子。
这个消息并非来自女儿田禾禾,也非田广荣。
而是来自于武学兵。
武学兵手里拿着一份红光闪闪的大红请帖。
她的名字和武学兵的名字排在一起,后面的落款是田广荣。
这让她感到很困惑而且尴尬。
按说应该是田禾禾第一个通知她才对,毕竟她是田禾禾的亲生母亲。
田广荣如此把她的名字放到武学兵的名字后,是什么意思?
一个很普通的宾客?而且是以大众请帖的形式!
对这个大喜的日子她不知已经等了多久盼了多久,而现在的她却说什么也高兴不起来。
对着幼儿园的老师和小朋友,她的脸上不得不假装堆着笑,但谁能体会到此时此刻的尴尬与无奈,及其无法形容的心情呢?
武学兵没有停脚,急匆匆地来急匆匆地去,像是有急事。
他总是这样,她已经习以为常。
她握着那金字红纸的烫金请帖心中不知有多委屈,有多无奈,有多纷杂!
她从幼儿园走出来心中一直翻到着这件事。
按说女儿已经到了出嫁的时候,人常言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可是——这么大的事情,孩子啊,你知道妈妈为姗姗来迟的这一天盼了多久,等了多久。
田广荣的请帖都已经送到妈妈的手里了,却听不到你一个电话,哪怕是微信中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他不由地鬼使神差打通了田禾禾的电话。
电话里田禾禾的声音异常冷漠,不过也总算喊出一个妈字。
余小兰尽量放温和语气。
他不能让田禾禾感觉到有半点责备的口气:“禾禾,你要结婚了,孩子,妈妈恭喜你!”
她觉得只能这样说。
“结呗!”只有两个字,让于小兰听起来凉丝丝的。
“孩子,妈妈也是刚刚知道的,妈妈为你高兴——”作为母亲,于小兰这样说,自己也感到很不自在。
但她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最好,最合适。
“妈,谢谢你。”四个字。
田禾禾只说了四个字!
这就是亲生女儿的回答!
在于小兰听起来那么生硬,那么疏远,那么让她不舒服。
短暂的停顿,于小兰连忙说:“禾禾,在之前妈妈去看看你。”
那边的田禾禾像是不假思索:“别,妈,你不用先来,还是结婚那天来吧。”
“禾禾,我是你妈,我没有尽到责,我应该先过去看你的。”于小兰觉得心有愧疚。
没想到田禾禾却说:“妈,我能理解你,你当初离开我们,不,离开他,就和我现在要离开他一样。”
于小兰没有想到田禾禾会和她这样说,更没有想到田禾禾会做出这样的比对。
尽管她的大脑一时还读不透田禾禾的意思。
她不由自主地迟疑了一下,然后很忐忑地:“孩子,当初都是妈妈不好。你现在不一样,找到了一个好归宿是我们禾禾修来的福分。”
“哼,福分!不知是谁的福分!”田禾禾在那边淡淡地说。
这一句又让于小兰这个做妈妈的不由地心一抽,下意识问:“孩子,你怎么会这样说?孩子,你一定会幸福的。”
“但愿吧,妈,挂了吧!我还有事。”田禾禾下了逐客令。
于小兰心事重重地正要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又听到那边补充了一句:“记得到那天来就行。”
晚上等到武学兵回到家中,才知道女儿是要嫁给韩县长的儿子。
这是多么荣耀和体面的婚事,女儿的口气却一点也听不出来有多么地快乐,难道不是孩子心仪的对象?
余小兰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毕竟那是从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怎能叫她的心能心静如水!
多少个日子一直徘徊在是不是提前先去看望女儿的困惑中。
最后还是按照武学兵的主意,依着女儿在电话里的话,到了结婚那天大喜的日子才由武学兵陪伴着去到了田广荣家。
田广荣满面春风喜色盈盈。
许多冯阳县的头面人物和企业老板都到场祝贺。
现在的田广荣已经是冯阳县数一数二的房地产大佬。
再加上又结下了副县长亲家,龙凤相攀何等荣耀,何等得意,自然是风光无限。
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爽时热情高。
田广荣见到武学兵和于小兰就和其他来宾一样热情洋溢地早早伸出了手。
于小兰故意扭在一边避开了他。
田广荣自讨没趣,尴尬如白马过隙。
他脸上的不自在没有做任何调整就瞬息而过,就连刚和他握过手的武学兵也没有感觉到。
武学兵陪着余小兰来也是很无奈的事,要说他们之间的那种关系,满可以不必到场。
今天能来也都是为了余小兰。
余小兰作为田禾禾的妈妈不能不来,但又不能像其他妈妈那样以主人翁的身份表现,心中充满了纠结,忐忑和不安。
好在有武学兵这个大块在身边陪着,多少能挡点风雨。
然而,许多事都是一般人难以预料的。
还没有等余小兰站稳脚跟田禾禾就向她直蹦而来。
用手一把挽住余小兰的胳膊:“妈妈,你跟我来!”
一看女儿满面带笑,余小兰的心中岂有不欢之理?
不假思索跟着余小兰快步走进了化妆室。
化妆室里已经有两个冯阳出名的女化妆师在里面恭候。
田禾禾把她妈拉到化妆镜前说:“妈妈,你给我化妆吧。”
只有一句,只有这么平淡的一句。
直叫余小兰泪花顿开。
她万万没想到禾禾会让她来化妆!
余小兰一时激动不知如何是好。
她知道女儿长这么大从不求人,特别是没有求过她。
今天提出这样的要求,她说不出有多么幸福。
但她平时给自己都没有怎么细致化妆过。
这可是女儿一生最珍贵的一次妆,也是她唯一的一次,怎么能随随便便化呢?
她心里感到莫名的内怯。
不答应又怕扫了孩子的兴,就小心翼翼地:“禾禾,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妈妈平时又没有做过,化不好让人笑话——你看化妆师都来了,还是让化妆师给你化吧。”
两个化妆师都是田广荣花大价钱请来的,见余小兰这样说都不约而同地围过来。
“就是,就是,新婚化妆是要经过特殊处理的,和平时不一样——”其中一个一边拿起梳子一边说。
“该给你们的钱一分都不会少,你们都到隔壁喝茶去吧。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化。”田禾禾看都没看她们。
她们一看田禾禾这样任性的样子,觉得拗不过,再说又不少给钱,何乐而不为,就出去坐到隔壁房子里喝起了茶。
二人悄悄笑着说:不用倒清闲。
关键是两个化妆师离去让于小兰很着慌。
她确实对化妆一事没有数,这可是禾禾的终身大事,怎么能草率马虎呢?
田禾禾仿佛猜到了余小兰的心态,就伸手一把抓住余小兰的手笑着很温情地:“妈妈,我就要结婚了,难道你不想和我说说话吗?”
余小兰的眼眶顿时涌上一股热浪。
这是在记忆里感受到女儿温情的第一次!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她还小,不懂事。
田广荣宠着惯着,她对女儿的严厉教育反而引起了女儿对他的逆反。
那时候女儿就不喜欢她。
看着女儿的性格那样孤傲任性,她从心里不无忧虑,又显得无奈。
后来和田广荣分了手,偶尔会去看一下,没有一次田禾禾对她不是冷冰冰的态度,这让他的一颗爱女之心摔了个稀巴烂。
只有无奈,心痛和担忧。
现在禾禾就要结婚了,也算是了结了她的一份心思,特别是隐隐的那份担忧。
还好,禾禾总算是没有堕落,没有走上偏路,她在心底暗自庆幸和高兴。
今天禾禾这样反常地对她好,可以说是她长久以来的奢望,怎能不感动不动容!
她的眼眶里挂满了泪花挨着天禾禾坐下:“禾禾,妈不是不想给你化妆,是妈怕给你化不好,今天来了那么多的贵宾,让人笑话——”
“妈,我自己的事情,难道连这个主也做不了吗?妈,还和以前一样,和小时候一样,你就用梳子给我慢慢地把头发捋顺就行,描眉画眼我自己来,你就像小时候审视我那样看着我就行!”说到这里,田禾禾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妈,情不自已把头深深地埋进了余小兰的怀中。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微微地立起身子。
余小兰此时此刻才觉得与自己的女儿是那样近,那样亲,这种血浓于水的母女之情让她的血液在加速。
她用泪眼审视着女儿的脸,女儿的额头,女儿的丝丝黑发,仿佛又回到了往年,回到了禾禾小时候的岁月,那个弥久不衰的美好的记忆中。
她忍不住伸手一把抓住田禾禾的发丝,感觉着那种柔软光滑而久违的感受。
这不是幻觉,不是梦境,更不是忆念,是实实在在的现实,是真真切切的母女交融。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接着用义无反顾的声音说:“好吧,孩子,你坐正身子,就让妈妈来给你化妆吧,尽管妈妈不可能像化妆师那样把孩子化妆成那么鲜艳,那么靓丽,但可以让孩子一样清淡,一样本真,一样漂亮。”
母女俩对望了一下,不由自主地都露出了会心的笑。
那样纯真,那样亲密,那样血乳交融。
余小兰一丝一丝地,一缕一缕地梳着禾禾的头,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
不由地从嘴里又冒出一句来:“孩子,虽然许多时候以来,妈妈没有照顾你,但可以看出来你的命很好,妈妈祝你将来天天舒心,日日幸福!”
田禾禾从面前的镜子中望着余小兰:“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傻孩子,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对韩源,妈虽然不了解不熟悉,但毕竟是出身于高门之家,一定错不了。你能嫁给县长的儿子这以后还会有苦日子吗?我女儿命好。”余小兰一边梳头一边说。
“你也这样认为吗?”田禾禾突然问。
余小兰笑了笑:“傻孩子,这不是自然的吗?”
“与一个志不同道不合的人结婚,高门户有什么意义!”田禾禾像是在向余小兰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余小兰听了猛地一惊,拿着梳子的手不知不觉地抖了一下,用惊诧的口吻说:“禾禾,你说什么哪,这个韩源不是每天和你在一块上班吗?你们的婚事难道你不是心中乐意的吗?”
“乐意又怎样,不乐意又怎样,反正是不会有真正的爱情了,我的爱情已经被风吹散了,就像天上的云朵飘化在天边的不知处。”
“孩子,你是不是还在想着郑续?”余小兰知道田禾禾与郑续以前恋爱过。
“不属于自己的想有什么用!”田禾禾只说了一句。
余小兰从镜子里瞟了一眼田禾禾,只见田禾禾挑起眼望着窗外,天上有几朵白云在天上飘游。
那一天田禾禾没有浓妆艳抹,就像平时一样,像一朵刚刚出水的芙蓉花,清淡而质朴又不失娴雅。
也许宾客们谁也不会料到这桩权钱婚配还会有什么不好,更不会有人体会到端庄恬静的新娘会在心中隐隐不快。
但,她即使强颜欢笑也瞒不过余小兰。
不由地,余小兰从心里为女儿黯然心痛。
尽管没有再追问田禾禾,问她既然心中不悦,又为什么要结婚。
话到嘴边却没有勇气问出来。
也许就不需要再问,也许原因已经很明了。
那个原因和答案也许就在田广荣那张春风得意而带着酒腥味的红彤彤的大脸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