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一集
关于如何安置海瑞的问题,胡部堂心中早有成算,见海老爷自己主动提起,胡宗宪淡淡一笑,开门见山地说,“你不愿升任曹州知州的事,我都听说了,做官就怕跟上司不合,赵中丞这个人呐,我比你知道得深些,是个宰辅之才,可就是容不下不听话的下属。我已经给他写了信,并寄去了我的奏疏,请他联名上呈吏部,调你到安徽去任知州吧,给我的家乡调去一个好官,也算是我一点点私心吧”。别看胡宗宪整天抱着个药罐子,见谁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病入膏肓、风吹残年的样子,可你要真把胡部堂当成一只病猫,那估计会死的非常惨。胡部堂人虽然在台州,可杭州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人家的一双慧眼,你赵贞吉不是当着朱七的面,吹牛哔说自己要上疏参海瑞嘛,那正好,这里还有一封保举海瑞去安徽当知州的奏疏,是现任浙直总督要求浙江巡抚一起联署上奏的,麻烦赵巡抚一并签了名呈送朝廷吧。
大道理谁都会说,可真轮到自己去做了,往往却是两回事,这就叫知易行难,做官就怕跟上司不合,话说的是没错,可胡部堂你自己就把道长、裕王还有严阁老都得罪了个遍,这会儿你又是哪儿来的自信,去教海老爷做事呢。俗话说,哔是一样的哔,装上见高低,这官场之上,根本就没有哪个领导,能容得下不听话的下属,大家都是五十步笑百步,无非是能忍多久罢了,严嵩容不下不听话的胡宗宪、胡宗宪容不下不听话的赵贞吉、赵贞吉容不下不听话的海老爷、海老爷容不下不听话的田有禄,只有道长水平最高,努力装出一副海纳百川有容奶大的模样,实际上却是个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兔死狗烹的主儿。
胡宗宪把海老爷调到自己的安徽老家去任知州,这就跟让齐大柱给自己看大门是一个道理,把这些惹了事儿的人,都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照看着,这才是真心实意地在保人,像赵贞吉那种一竿子给海老爷捅到山东去,自己当个甩手掌柜的,根本就指望不上。实话实说,保海瑞胡宗宪确实是带了私心,但人家胡部堂也是真心实意地用力在保,就算最后保不下来,那也是竭尽所能、仁至义尽了。只可惜海老爷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并不想领胡部堂的这份人情,长吸了一口气,也不答话只是低头看着地,胡宗宪眼中划过一抹失望,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不愿意去”。海老爷斟酌了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郑重其事地问道,“卑职想去一个地方,部堂能否答应”,看海老爷这幅表情,胡宗宪也不由得心中一紧,沉声问“哪里”,“这个事情,我跟赵中丞、谭子理也提过,要想让我留任,就把我调到江西分宜去,仍任知县,要当官我就当严家的父母官!”
胡宗宪的好意,海老爷心领了,去安徽也确实是比去山东,更安全些,可这些都不是海老爷想要的,何况胡部堂也未必就真能保得住自己,如果只是想苟全性命于乱世,当初又何必来淳安去蹚这趟浑水呢,反正海老爷来都来了,既然横竖都是个死,那莫不如临走前再它干一票大的,也算走的轰轰烈烈。胡宗宪无语地望着海老爷,沉默了片刻,海老爷率先开口,
“部堂是否感到为难”,这已经不是为难了,分明是在强人所难,胡宗宪让海老爷去安徽那是为了救人,海老爷自己想去江西,则是为了害人,人家胡部堂只想同严党划清界限,可没有半点冲老恩师落井下石的意思,更不会出手掺和倒严的事儿。胡宗宪的神情有些落寞,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我知道,现在全天下的人还是信不过我呀”。海老爷宁可去江西以卵击石,也不肯去安徽韬光养晦,大概是觉得,一个退居二线的老干部,根本就保不住自己,即使去了安徽,无非就是多苟一阵子罢了,早晚还是要被严党清算的。对海老爷而言,与其在安徽坐以待毙、束手就擒,还不如去江西破釜沉舟、放手一搏,临走前争取多拉几个姓严的做垫背,最好是再能滋严阁老一身血,这才叫玉石俱焚、死得其所呢。
海老爷是一个极其执着的人,但很多时候执着和偏执之间只隔着一张纸,就是这么薄薄的一张纸,早已经被郑泌昌、何茂才、杨金水、赵贞吉、谭伦等人,给捅的支离破碎、破烂不堪了。如今的海老爷除了自己,谁也不信,打定了主意,从此以后只做个单枪匹马的孤胆英雄,偏执发展到了极端,就是做事不计后果,此时距离《治安疏》的横空出世,还有三年时间,飓风起于青萍之末,草灰蛇线伏脉千里,这世上所有看似偶然的事,深究起来,其实都是必然的。海老爷目光灼灼地盯着胡宗宪,高声说道,“卑职就信得过部堂,天下的人都认为部堂是严阁老的人,可卑职认为部堂是我大明朝的人,江西分宜是严阁老的老家,部堂如果能推荐卑职到那里去,朝野自会认为部堂不是严阁老的私人!”
胡宗宪与海老爷各自带着私心,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就地还钱,说穿了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海老爷早就看穿了胡宗宪的那点儿私心,以自己为筹码,硬生生地坐地起价。胡宗宪想跟严党划清界限,仅仅是出手保下海瑞这还不够,作为严党最核心的骨干、严嵩最中意的爱徒,想要做回大明的人,胡部堂,您还得再拿点诚意出来才行,比如说把海老爷派去江西分宜这样的诚意。胡宗宪把目光移向它处,语气坚定地回绝道,“这一条我无法答应你”,胡宗宪如果想倒严,当初在精舍里直接投靠道长就完事儿,人家连圣明天子的生意都不做,又何必来淳安的小破院里,跟一介鸟知县讨价还价呢,总之胡部堂的底线就是,只栽花不种刺、只救人不害人,自己明哲保身可以,倒严的事绝对不碰。
这世上有些问题可以谈,有些问题没的谈,对胡宗宪而言,坑赵贞吉的事怎么都好谈,害严嵩的事儿根本就不必谈,对于海老爷自清去江西分宜的提议,胡宗宪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此时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俩人都僵在了原地。片刻之后,海老爷黑着脸,率先打破了沉默,“部堂,还是念着严阁老的知遇之恩”,海老爷与胡宗宪是三观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彼此之间可以互相欣赏,却永远无法相互理解,知遇之恩当然要念,只不过在大是大非面前,个人的那点小恩小惠完全不值一提,海老爷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公事公办,比如逼着一路提拔自己的徐阁老,主动退掉五万亩良田之类的。
胡宗宪望着海老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从容淡定地说,“你把自己看得过重了,你是个刚正的人,敢说话、敢抗上,可要真是抗上,你个小小的七品,能抗得过谁呀?在浙江你能做些事震动朝廷,那是因为你背后有人要震动朝廷,到了江西分宜,凭你一个人又能震动谁呀?皇上要用的你推不倒,皇上不用的你也保不了。”胡宗宪的话却又是另一番道理,站在山脚、半山腰和山巅,看到的风景截然不同,有些人只看到了大闹天宫的那只猴子,眼里全是上下飞舞的那根棒子;有些人则是在琢磨,为啥玉帝这个老阴哔,要派一只混不吝的猴子去看守蟠桃园,那个教了猴子一身闯祸本领的菩提祖师,到底是不是灵山的另一位老阴哔。有些事本就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看久了自然就明白了,耍猴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无论是在杭州耍、安徽耍、还是江西耍,猴子永远都只能是猴子,根本不会有人去在意一只畜生的想法。
“皇上要用的你推不倒,皇上不用的你也保不了”,胡宗宪这句朴实无华的话,远胜过圣人写在书上的千言万语,贤时便用、不贤便黜,这才是倒严的本质,而贤与不贤,全凭道长一人说了算。海老爷自以为是地整出了一堆铁证如山,到最后不过是火盆里的一捧飞灰罢了,就这,还是裕王一大堆人在后面偷摸帮忙的结果,光靠海老爷一个人,估计连点灰儿都剩不下,这便是胡部堂口中的道理。胡宗宪的这番话,海老爷确实听进去了,只不过可能在理解上稍微出了点偏差,既然小小的七品知县,谁也抗不过,那就等混到大大的六品主事之时,再去接着抗呗;既然皇上用的推不倒,那就直接推皇上呗,说不定效果反而更好呢;背后没人便不能震动朝廷,胡部堂你这个判断,是不是多少有点草率了,海老爷可不信这个邪,究竟谁对谁错,三年之后便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