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嬛嬛一样天真烂漫,从未害过谁,甚至都不曾说过别人一句不是。
上天为何要如此残忍,让她们经受这样的磨难?
我坐在地上,麻木地捂着胸口。十九姐蹲到我的身边,声音也沉了下去。
“你也别怪我,要怪只能怪,我们是谁都能欺负的女人。
我若是不多个心眼,根本活不到今日。你把自由让给了那个小奴婢,却忘了想,她是不是能承受得住。”
“哪怕就是回去了,她一个南逃的奴婢,就算是没有人在乎她的名声与过往,最多也只能嫁给一些贩夫走卒。“
“经年战乱,就算不饿死,也可能死在逃难途中,再遇到个酒鬼赌徒,或许也与那些姊妹一样,被活活打死。”
“你现在是被封了侧妃,不过也是个空架子,自保尚且困难,别成日里总想着为别人打伞,能顾着自己就不错了。
我方才说的事,你仔细思虑一下,回禀了三太子再与我说。”
十九姐滚珠一样说了一串,我只觉得句句带着回音,总也听不清楚,只是慌乱地推开她,夺门而逃。
经过了嬛嬛的事,我以为自己已不会轻易被击溃,可得知了知夏的消息,我才明白:
悲痛,是永远也无法习惯的。
无论我将自己伪装得多么坚强,无论我如何欺骗自己可以,当我面对它的时刻,整颗心,仍会毫不留情地被碾个粉碎。
我一想到她在黄河口抱着我大哭的样子,她被那些兵士抓走,绝望喊我的样子,还有我让她离开时,她傻傻的笑。
便觉得心中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在啃噬。
她走时痛不痛苦?有没有整理好衣衫?吃一顿饱饭?
他们将她埋了吗?还是与李大人一样草草丢在山里,路边,任由她被野兽吃掉?
如果无法入土,她的魂灵是无法安息转世的。她还在这世间游荡吗?她还会记得我吗?
一个个问题从我的眼前流过,好像一阵阵鼓点向我的心口砸来。
我疼得全身都发麻,可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我实在不是个好主人,从未给知夏带来过,其他婢女该有的富贵,甚至连件像样的首饰,也未给她买过。
如今,她还因为我而惨死他乡。
我很想为她立个碑,与她说句:我对不住她。可连这样的愿望,我却都无法为她完成。
我扶着假山,躲在那弯弯曲曲的孔洞之中,再忍不住,掩面落泪。
十九姐站在我的跟前,将我拉扯起来“起来,为个婢女就要死要活的,还怎么走下去。”
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可我就是驱散不开心中的刺痛。
她扯我不动,便蹲到我的身侧,叹了口气:“死的人已经死了,你要想想还活着的人。”
“你不是还有张妃与辛道蕴吗?还有你生的小毛孩。你活着,不是为你一人而活,给我打起精神!”
我抬起头,哽咽着问她:“十九姐,你教教我,怎么样可以像你一样刀枪不入,不那么难过?你教教我。”
她被我问住,也没了气,只在我身边坐下,僵硬地拍了拍我的背:
“你还有空悲伤,是因为你还能喘息,还不够凄惨。三太子一不打你,二不让别的女人欺负你,更不会让任何人害你的性命。
可我呢?
我每日从睁眼开始,都在竭尽全力活着。他什么时候会想起我,想起来时,会不会又喝醉了,往死里打我?
什么时候他是不开心,什么时候他会厌烦,若是他厌烦了,会将我送人还是将我杀了?
我昼夜不休地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自己漏了什么,连后悔的机会都没了,哪里还有空难过,悲伤?
你以为他送我来,真是向皇上献媚的?他是让我来当他的眼睛。当得好了,皇上容不下我,当得不好,他也不会留着我。
我们既然走出了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那些悲伤的心思,只能是埋在心底。”
我闭着眼,任由她将我拉着起身,她整了整我的衣襟,替我擦干泪,又交代着:
“我要是真指证了粘末罕,黑水城就是个火盆。你跟着我出城也能安全些,对你也是件好事。
回去好好与三太子说,我等你消息”
......
回到小院的路上,一切都是模糊的。
明明睁着眼,看着连片的屋舍、绿树,可就是觉得看不真切。
走到百结花树下,三太子正踱着步在等我,见我脸色不好,忙走过来问:
“怎么这么苍白,她为难你了?”
我失神了片刻,恍然问他:“知夏的事,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他呼了口气,沉声告诉我:“那时二哥刚走,我正恼你,便未追究。“
“再想起来,只派人把那几个阳奉阴违的兵士斩了。怕你伤心,也就没提起。既然害她的人已死,你那小婢女也算能瞑目了。”
我沉默着,只觉得累极,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
越过他往屋里走,沾了床,便缩着身子直埋进去。将脑袋裹得严严实实地,任由黑暗与疲惫将我淹没。
睡梦中,我仿佛闻到了一阵香味。
幽幽地睁开眼睛,只见自己正躺在圣寿寺的房间里。
知夏正拿着香铲,拨动着一只凫鸭香兽,见我醒了,终于憋不住骂:
“天香斋的伙计,说这鹅梨香是南唐后主所传,最能安神。公主这才睡了一个时辰不到就醒了,我得去找他退钱!”
我红着眼,只将她拉着坐在床侧,从头到脚探看了一遍。
见她好好地,没有受伤,才吸着鼻子。
“我就知道你好好的,你没事。”
她见我红眼,更看不惯那香薰。
“醒了就醒了,怎么眼睛还红了,这个破香薰,我现在就把它灭了。”
我只将她拉着,细细问:“你如何回来的?那些兵士有没有为难你?”
她见我语无伦次,不免担心起我。
“兵士?你是不是生病了?我们在这呆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什么兵士啊?”
我便呆愣住,觉得周遭的一切,再度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