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婵如梦初醒，回了神反应过来眼前人的身份，慌乱之余不禁暗自羞恼怎么今日在圣前这般失了分寸，赶紧起身行礼。
他却先一步拦住她正要起身的动作：“朕今日路径熏沿殿，便想着来看看你，是朕来的不巧，搅了你的清梦。”
他的语气里尽是温柔体恤，可允婵心里却有些摸不着底。
她的那点小计量太过于刻意明显，或许一眼就会被识破。
“是妾懈怠，竟不知皇上圣驾莅临，未曾迎驾还请皇上恕罪。”
她谨慎的把话说得周全。
“朕如今才来看你，你可怨朕？”
他转了话锋，不欲在无关痛痒的对话上浪费时间。
她捕捉到他语调中的那半分愧疚，于她而言是可供她使用的武器。
“皇上日夜为国事劳心劳力，妾身为女子，既不能为皇上奋战沙场，又不能替皇上解劳思忧患，实在无用，哪里还敢心生怨怼。”
他盯着那双已然填满柔光的眼，稳重有礼，进退有度，可他更爱方才片刻存在的天然纯净，那是紫荆城里少有的真实。现在的她太过谨慎周全，真是的灵魂被禁锢人便少了神采，失了活力。
“小主，该用晚膳了。”内殿传来莫雯的叫唤声。
莫雯刚跑了一趟御膳房，不出所料的又受了一肚子气。宫里的人也贯会拜高踩低了，她以为苏府那两位老太太已经是小气刻薄到了举世无双的境界，没想到啊没想到……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罢了罢了，小主教她要心胸宽阔些，虽然是清汤寡水却也总比没有的好。
皇上与自家小主一同从后院进来时莫雯在桌前怔了片刻，又立刻回过神：“参见皇上。”
“免礼。”李垣道。
莫雯起身看着桌上摆着的那两个小盘子，一个装着几片有些发黄的叶蔬，一个装着些连油水都不见的青瓜，哦，还有一小碗杂粮饭。
这群不开眼的势利鬼！莫雯又照常在心里把那群人骂了个遍。
要是平日也就忍了，今日皇上破天荒的來一遭，或许还能一同用顿晚膳，如今算是全毁了！
姓韩的，别落到本姑娘手里，否则本姑娘让你天天吃糙米就咸菜！御膳房的掌事叫韩庆。
允婵就站在李垣身侧，看着桌上着实称得上寒酸的景象，不时打量着李垣脸上的神色。他冷着脸看着桌上的餐食，方才的温柔全然无存，周身散发的寒意让与他不过一肩之隔的允婵心里也打了一个冷战。
“为德。”李垣终于开口。
“在。”为德立刻进殿。
“如今御膳房的办事越来越没分寸了，办不好差事的人留着还有什么用，贬为奴籍冲入训奴营，你再调一批新人入御膳房。”他语气冰冷，带着怒意。
为德正要应话，允婵忙拦住话头：“皇上生这样大的气可是为了桌上的膳食？”
虽然御膳房平时没少克扣緑葑阁的饮食，也没少给她们气受，却也实在不至于到贬籍冲营的地步，若真要是因为她受了这么大的处分，她心里倒要生出几分过意不去。
“皇上明察，若御膳房是因此招来祸端那可真是冤枉了。”允婵又道。
李垣闻言看向允婵，端详起她脸上挂着的笑意，终于不再是一副寒气逼人的脸，带着几分意味不明味的浅笑。
“哦～此言何意？”他问。
“是妾前几日贪吃，那些重油重辣的菜吃的多了，心里觉着腻，人也发胖了些，便特意叫御膳房的人停了例份的菜，让莫雯去拿些清淡解腻的。”允婵说。
他浅笑的将允婵的话收入耳里。
是真是假他还能瞧不出来？本来是想替她出一出这些日子受的恶气，偏偏眼前的人不领情还想着替御膳房的人脱罪，难为她临时编了个挑不出错的好缘由。
他轻笑，也罢，她既然不想兴师动众，他就顺了她的心意。
他拂了拂手示意为德下去。
“朕本来还想着能在你这用顿晚膳，如今看来只怕连你自己都不够果腹的。”
“皇上若是不嫌弃，妾为皇上做几道小菜如何？”她饶有兴致的提议。
“你亲自下厨？”他有些讶异，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妾的手艺自然是比不上御膳房的。”她脸上带着些羞涩。
“无妨，朕也想尝尝你的手艺。”他浅笑。
“是。”
要做什么菜色允婵心里早就有了主意，御膳房听说皇上在绿葑阁用膳，东西送来的比狗腿跑的都快。允婵掌勺，莫雯在一旁帮她打打下手，很快就有热腾腾的饭菜上桌。
是常见的家常小菜：地三鲜、清炒芦蒿、西湖醋鱼、莲藕排骨汤。
“皇上尝尝。”她兴致颇高，像做了好事等着被长辈夸奖的孩子。
李垣瞧着她忙上忙下的样子，身上是厨房专属的油烟味，脸上挂着能证明她方才一番辛苦的灶灰，发髻有些松了，几缕碎发随意散落在两鬓间轻扬，一身藕色的纱裙也不可避免的沾染上细碎的飞灰。
他拉她坐在他身旁，有一抹厚重的情绪在他眼里，丝毫不加掩饰的坦露在人前。
看着她不再一尘不染的脸，也不急着去擦，那是一种别样的温馨美好，与精致端庄无关。
允婵被他直直的眼神盯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略显局促的转动着眸子来躲避他那样炙热深沉的目光。
他仿佛是第一次处在这样的情境里。没有谨慎拘束，没有算计心机，没有君臣有别，没有章节礼数。
他或许可以在这样难得的温馨里丢掉时刻伴随他的专属于九五之尊的束缚与禁锢。
他奇怪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念头。他从来都知道他必须呆在千古以来为君王定制的所谓至尊的蜜罐里，不能肆意品尝其他的甜，因为人一向贪婪，而所有不合时宜的欲望就会把人变得面目全非。
允婵有些尴尬的捋了捋鬓边的秀发：“皇上快尝尝吧…凉了味道就不对了。”
“好。”
菜的味道很好，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算不上讲究用料也十分普通。
入口却清新鲜甜，回味悠长。
“很好吃，与御膳房做的不同，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在家中经常下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