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他笃信,以为是给他留了什么音讯,没想他只是拍着胸脯。
“阿爹是了不起的大英雄!”
我摇了摇头,不再追问什么,只紧盯着林木边缘,嘱咐茉雅奇去查探。
茉雅奇来回了几趟,都没有消息,见帐已搭好,我的脚上还有伤,便让我先到帐中等着。
我见那毡帐比北行途中要小上许多,左右也不过是两个。
远处那个还比近处的这个要小些,一时不知往哪个去,便问兵士:
“我们数十人都要挤在这两个帐中吗?”
那兵士停下手回我:“出来本就是轻装,往常我们出来,都是不带帐的,只是在林中的雪墩子里过夜。
王爷说,王妃与小王爷怕风,受不住寒,才特地嘱咐我们带了帐,大的给你们,剩下的兄弟挤一个就够了。”
“雪墩子?”
“对,一半被雪埋住,一半露在地上,所以也叫地窨子。夹板中灌土,上面盖上牧草睡人,底下放牲畜。“
”也有的小些,就单住人,我阿爹那辈都这么住着。后来我们打下了贺氏,又打了郑国,才建了这黑水城。”
“那些郑人工匠手艺好,黑水城的房舍更宽敞。我们都搬出去,这林子里的地窨,也就慢慢破旧了。”
我从小在这打猎还熟悉些,不熟悉的人踩了个空,被卡在里面,在遇上只猛兽,尸首都找不到。”
我这才明白,三太子说林中危险,原是这个意思。
想起来刚被押到黑水城,我也是住在那地窨之中,是能挡风,可黑得实在令人生畏。
只是没想,三太子会如此为我与安儿考虑,一时间,心中有些错乱。
茉雅奇见我皱眉,以为我是脚疼,忙扶着我进帐,又拿来一壶酒,帮我揉搓脚踝。
“好在只是扭了筋,没有伤到骨头。”
我见肿胀处消退了些,便重新套上罗袜,见茉雅奇动作娴熟,不由得好奇:
“你怎么还会这些?”
茉雅奇搓着手笑:“娘娘是养在蜜罐里,我们渤海的女人,从小是与男人一样养的。“
”日常骑马、打猎,受伤是常事,家里穷的也请不起医官,便有些土法。”
我将她拉到身边坐下,忽而想起,她曾与我说过自己嫁过郑人,便问:
“你在渤海国长大,怎的会嫁给郑人?”
茉雅奇低着头说:“年轻时候救过一个做买卖的,就跟着他回到了郑国。
到了郑国才发现他们规矩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连说话都要绕十圈肠子。
我什么都不会,他们都笑话我,还欺负我儿子。
我一气之下,就带着儿子回到了渤海。只是他身体弱,不久就病死了。”
“你丈夫呢,他没有护着你吗?”
“他让我学那些规矩,说女人就该呆在家里。
走路要慢,说话声要小,男人说什么都得听,还要让我的儿子,跟着他的娘亲,这是什么道理?”
“还是在渤海自在,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见茉雅奇说得高兴,一时间陷入沉思。
与渤海国的女人相比,大郑的女人的确活得更难。
当年,母亲也寄望着,能如她一般活得洒脱畅快,可最终,却因为皇叔的罪过,而殒没在了宫里。
茉雅奇见我沉默,笑着劝慰我:“我看得出来,娘娘与那些娇滴滴的郑国公主不同。
骨子里,有我们渤海人一样的血性,王爷又对你上心,你安心留在这里,如何都比回郑国强。”
她本是三太子的乳母,又侍奉我多年,自然是想要我留下的,可她不知,我终究是个郑人。
我的根基、我的念想都在郑国,是如何也不能更易的。
郑人规矩虽多,但只要我能回到五哥身边,绝不会再经受,那些莫须有的委屈。
只是这些,茉雅奇必然不会懂,我也不愿伤她的心,便转了话,令她再去探探动静。
她领了命,两步探出帐,脚还未挪出,便听得林中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便转回身来喊:“回来了!回来了!”
我立起身,想往帐外走,迈了一步才记得右脚使不上力,只能站在原地。
等了一会儿,便见三太子神色慌张地,扶着一个兵士进来,急忙忙喊:
“拿热水,再拿些酒来,快!”
茉雅奇闻言,匆忙去打热水,刚端进帐,三太子探了探,又挡回去。
“太烫了,加些雪进去。”
几个人又忙忙地照做,待水温终于冷些,三太子才拿了衣服沾湿,敷在躺着那人的手上。
可重复了数次,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的手保不住了。”
转头见安儿睡了,便嘱咐我:“转过去,捂着安儿的耳朵。”
我颤颤照做。刚转过身,一声哀嚎便响彻帐里。
安儿被吓得跳起,我只将他抱着,示意他别看。直到后头的动静停了,我才试探着转身。
躺着的人仿佛是晕了过去,三太子则坐在他的边上,满脸发白地捂着左肩。
本是嘱咐了茉雅奇拿酒,可见我们盯着他看,便又吩咐:“我们换到小帐去。”
我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便将安儿交给茉雅奇,亲自端起酒,走至他的身边:“我帮你。”
他皱着眉,冒出一阵汗。“你不会。”
我便将酒,递给就近站着的兵士:“你来,我打下手。”
又帮三太子褪去上衣,做好准备。
那人点了点头,接过酒,便往三太子的肩头洒上一圈,再用匕首在烛火上烤了烤。
“这块肉坏了,我得刮下来,三太子忍一忍。”
言毕,便竖着刀刃,直直往他的左肩压去。
我直盯着那皮肉被剐,腹中翻江倒海,几乎要呕。
扭过头去,只见三太子咬着牙根,硬是连一句也没哼。
那人动作极快,不一会儿便刮了干净。
我忍着腹酸,帮三太子敷上厚厚的药粉,再横竖缠了几圈麻布,才松了口气。
收拾完毕,跟前的兵士却猛地跪下。
“要不是为了找我们,三太子也不会掉这块肉,属下有罪。”
三太子展开紧蹙的眉头,命那兵士站起:“快起来,都是兄弟,你们的命就是我的命。”
那人眼眶一红,重重行了个礼,准备将地上的男人抬出去。
三太子却压了压手,将他们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