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院时,安儿从院中冲出将我抱住。
我拍了拍他的背,问自己:若是就顺了三太子,与安儿一起呆在这个地方呢?
再来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二十年。
安儿会长成蒲里一样的小公子,他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渤海人。
也许他会与三太子一样伐郑,将我的同胞视为仇敌。到那时,我又该如何呢?
而我,我会慢慢变老,变成一个糟老婆子。
到那时,三太子还会如现在一般,对我如此仁慈吗?
他的身边永远会有,正值豆蔻的女人。
而我,只会变成一个色衰体迈的老妪,就像康邑冷宫里,那些嬷嬷一样。
不,与其陷入那样的境地,不如现在就冒死一试。
可若是习尼烈仍出谋划策,无论如何,也不能拿捏住粘末罕。
纵使他被骗来了京城,制服他也绝非易事。难道说,真的要走到最坏的一步,刺杀习尼烈吗?
整整三日,我都辗转反侧。
我不想勉强昌平哥哥,可若是说服不了他,习尼烈只有死路可选。
昌平哥哥虽说不在意,可毕竟是生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思索至第四日,我几乎觉得,自己的脑中快要炸开,如何也没个答案,便想着去问一问张娘娘。
只是趿拉着鞋下床时,听茉雅奇推门进来抱怨:
“那个医官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大半夜就站在门口,一直不肯走,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你与他有什么呢!”
我一听,外衣也忘了披上,便匆忙跑到院外。
见昌平哥哥的肩头,叠了厚厚的霜,一时眼睛就红了。
忙扶着他往院中走,边走边拂去他肩上的霜。
“你怎么也不让人喊我,白白在这站了半夜?”
见他不动,我便也停住脚步,蓦地低头:“昌平哥哥我,我对不住你。”
“我不想勉强你,可粘末罕与三太子,他们之间,早晚是要一较输赢的。“
”习尼烈若是不倒戈,也绝不可能让他活着,继续帮粘末罕。我-”
昌平哥哥冲我笑了笑,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到我的肩上。
“你不用再解释了,我都知道了。”
他撑了撑拐杖,拉着我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下。
“这些年,我其实常常记起一些片段,并非全然忘了。“
“那日,我与小蕴...酒醒后,我似乎想起了一些,我与我娘被追杀的情形,只是记得并不真切。“
“昨日,我又喝了些酒。想起你的提醒,便在百会、神庭、四神聪等穴位施针,竟然真的想起许多旧事。”
我心神一荡,忙问:“你想起了什么?”
“我娘不是与人私奔,是被追杀的。想杀我们的人,就是粘末罕。”
“什么?”
“当时,我爹…习尼烈与粘末罕,还以兄弟相称,我记得粘末罕常来我们家,还经常会给我带一些吃食。“
“那一日,习尼烈不在,粘末罕却来了。
他欺负了我娘,许是不想被习尼烈发现,便派了一些人,逼我与我娘离开。“
“那些人本是送我们回家的,可路上却对我们下了杀手。
我娘心思警觉,早给他们的酒里下了药,才得了空带着我逃跑。“
“只是,在边境时又被他们追上,我撞上了一颗大石头,我娘则中了一箭,他们以为我们活不了,便策马离开了。“
“许是上天垂怜,我爹刚好在当地采药,他救了我与我娘,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我回忆着春娘永远淡然的模样,竟不知她的前半生会是这般。
而这一切根源,竟然又是粘末罕。他本就好色,强占人妻也不是什么奇闻。
只是没想到,他连习尼烈的人也敢染指。
拆人家庭,还佯装情真意切,数十年来以兄弟相称,当真是演得一出好戏。
只是,若是如此,春娘为何讳莫如深,连习尼烈的名字,也未曾提起呢?
再一想,她走后,渤海人便横扫贺氏,建立了渤海国。
粘末罕的势头与日见长,她一个弱女子,又如何敢再踏足渤海,冒着生命之危,去见习尼烈?
何况春娘名义上,已然嫁给李大人,而习尼烈也另有家室,儿女成群。
自然是各自两安,相忘于天涯为妥。
我撑着手,不由唏嘘。
春娘与习尼烈,一起闯贺氏、创文字。
本该是话本子里的神仙眷侣,可现实却如此潦草收场。
昌平哥哥叹了口气,忽而问我:“你可还记得,我做过一些渤海文的泥活字?“
“那时,我还不懂渤海文,只当是随兴而做,如今想来,却是小时候,他教过我多回,我只是忘了而已。”
“那如今,你打算如何做?”
习尼烈虽未抛弃他们,但终归是分离了这么多年。
如今又认贼作兄,为虎作伥。贸然认下一个敌人,并非易事。
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杀,却又不是昌平哥哥的本性。
我望着他,以为他多少会犹豫不决,没想,他反倒果决。
“来之前,我便已下了决心,我要帮你们。”
我鼻头一酸:“你不怕被困在这里吗?”
“粘末罕害了我娘,还害了那么多郑人,还有他手下的人,各个都是恶贯满盈,无论如何,也该得到报应。“
“何况,我对不住小蕴,也没有保护好你。或许,送你们回去,是我唯一能做的。”
他冲我笑起来。
“若是合议成了,我虽不能光明正大地同你们一道离开,但只要活着,我们便有再见可能。”
我低着头,答了声:“是。”
心中却更是酸胀,觉得自己对不住他。
昌平哥哥点了点我的额头,笑话我。
“多大人了,怎么还那么容易伤心?”
笑着笑着,又沉了口气。
“明日我便去找习尼烈,希望他能如你说得一般,果真重情重义。”
......
昌平哥哥回去的第二日,蒲里便下旨封我为妃,趁着三太子不在,亲自将我带了出去。
茉雅奇忙跑去寻三太子,安儿拦不住,便抱着我大哭大闹。
我怕安儿受伤,又怕他真的憎恶蒲里,便哄他进屋。
留了两个婢女看守,自己跟着蒲里回他的寝殿。
蒲里扶着我坐下,替我倒了杯茶。
“我已经下令仿造郑制,建了新的宫殿,再过几个月就能完工,姐姐到时候住着会更顺心一些。”
我接过茶,拉着他坐下。“你如今是皇上了,无需对他人如此恭敬。”
蒲里便笑着:“姐姐怎会是他人?”
我拗不过他,便直入正题。
“燕都的事,你三叔可与你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