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将食盒递给我,目送着我走入院中,才转身回去。
我直穿过前厅,走到三太子的书房前,只见他门窗紧闭,正与几个人在屋内争吵。
我凑近了些听, 只听蒲里也在。
几个人一会儿是咬牙、一会儿是叹气、一会儿又是拍桌,句句都与粘末罕有关:
“粘末罕军功赫赫,手握数十万大军,装病躲在燕都,实在是个大患。”
“他强夺人妻,灭人全族,连大太子的妻弟都敢杀,我看就是摆明了想反!”
“不如我们直接打过去,将他抓回来谢罪!”
“你能不能不要总这么冲动!他现在肯称病,就是还没想与我们撕破脸。”
“你要是贸然打过去,他直接就带着整个南方反了,局面你来收拾吗?”
“对,郑国那几个城池刚灭,反民还在,要是粘末罕反了,郑磐小儿乘火打劫,与那些反民里应外合,这些年的心血可都白费了!”
“那不打,就这么让他躲在燕都,当土皇帝不成?”
“哪日看不顺眼,说不定就反了,我们不提前动手,连京城都保不住。”
“最好的办法,还是让他回到黑水城,到了这里,他就是断翼的雄鹰,还怕拿不下吗?”
“你说得倒简单,那你倒是说说,怎么让他这只老狐狸回来?”
“我看你也想不出来,不然,不然派几个好手,将他暗中杀了!”
“不行,我渤海的功臣,绝不能死在自己人手里!就算是要杀,也要堂堂正正地杀。”
我听他们吵得急,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便将食盒放到院中的石桌上,撑着手坐在一旁静候。
只是昨夜未休息好,又早早起来准备酒菜,终于得空坐下,不知不觉便阖上了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有人走出,才整了整衣袖立起。
转过身去,才发现竟是蒲里。
初见蒲里时,他才八九岁,不知不觉竟已要成年了,足足比我高出了一个头,俨然是个俊俏的大人了。
他推门走出,见我坐在院中,笑着到我跟前。
“许久不见姐姐,姐姐还是一样明丽。”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笑:
“你如今是皇上,不能再小孩子心性了。”
他正了正身,靠近我一些。
“我人前可不这样,只是在姐姐面前,是真情流露而已。”
“姐姐今日怎么穿了郑服?本就国色天香,又套了这更显腰身的郑服,活脱脱是书画里面走出来的。”
“我才明白,为何叔公与三叔都如此迷恋郑女了。”
“贪恋皮相有什么可称道的,相知相守才最为可贵。”
想起来他新娶的妻子,便与他说:“你已有发妻,当好好珍惜她。”
蒲里便玩笑起来:“可惜他没有姐姐一半好。”
我正要劝他,他便忽地退开一步,喊了句:“三叔。”
我转过身,才知屋内的争论声原来停了。
几个人从屋内走出,朝蒲里行了一礼,随即愤愤离去,只三太子平静无波地站在我的身后。
他一步上来,将我搂着:“特地来找我?”
我见蒲里还在,忙将他推开。
他便又问蒲里:“怎么就躲在外面不回屋了?”
蒲里笑起来:“横竖又商量不出结果,吵得我头疼,不如与姐姐说说话。”
三太子拍了下他的肩笑,“该叫婶婶。”
蒲里盯着我笑:“还是叫姐姐显年轻,姐姐说是不是?”
我本不在乎,便只应他:“不过是个称呼而已,不打紧。”
也不知三太子是习惯还是小气,放在我腰侧的手似乎加大了气力。
蒲里见状,便正了正身:“今日商议不出结果,见到了姐姐,也不是全无所获。"
"不过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三太子拍了拍他,亲自将他送到门口,我便提着食盒进屋,收拾起桌上的奏折。
满满当当的,竟都是对粘末罕的参状。
侵地、杀人、抢妇孺、卖官,果然是只手遮天,狂妄至极。
我刚拿起一本研读,便见三太子堵着门口。
便将那些奏折叠好,置于书案之上,又将食盒里的酒菜一一摆出:
“我做了几个郑式的酒菜,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说着,又斟一杯酒:“这百结花酒,是我早前酿的,滋味虽不如马奶酒醇厚,但胜在清香,你尝一尝。”
我斟满了酒,他却没有动静,只是盯着我看,好像是他受伤时等着我伺候一般。
我沉了口气,端起酒杯递到他的嘴边,他抓握着我的手,果然一饮而尽。
我放下酒杯,想继续添酒,整个人却被他一带,落到他的腿上。
“今日怎么这么殷勤?”
我扭动了几下,没有挣脱出来,索性坐直身子,自己也喝一杯。
“你们是在为粘末罕争执?”
他揉了揉眼睛,有些疲惫的模样。
“他如今是尾大不掉,早晚要反,只是如今称病躲在燕都,遥摄整个南方。"
"稍有不满,便可举旗自立,我们是想要下手,也无从下手。”
“以站止战,的确是下策。既然燕都动不了手,为何不想个法子让他回来?”
“到了黑水城,一切便掌握在你们手中。”
三太子把玩着我的长发,不由轻叹。
”粘末罕这个老狐狸,在燕都是地天子,一呼百应,怎会以身犯险回上京?”
我坐正身子,想了想,便问他:
“若是我有法子,三太子能给我什么赏赐?”
他笑了笑:“你能有什么法子?”
酒到嘴边,许是想起来当初立太子的事,便又放下。
“你有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只要不涉及朝政,什么赏赐我都答应你。“
“哪怕是你想当正妃,我都应你。”
我抓着他的手,说得认真。
“我不在乎名分,只是想要一条命与三太子的一个承诺。”
三太子沉下声:“那就要看你的法子,到底是不是有用了。”
我从他的怀中起来,握住一只酒杯,指尖划过上面的珍兽雕刻,问:
“三太子可听过韩信的故事?”
“用兵出神入化,可惜死于妇人之手。”
我接过话:“世人只知他被萧何骗入宫,一世英伟葬送于吕后之手,却少有人好奇:
萧何是如何骗过韩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