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我、辛姐姐、昌平哥哥,一起喝了很多酒。
我酿的百结花酒,渤海人的马奶酒,还有张娘娘送的枣酒。
也不管那味道如何,一杯空了,便续一杯,一坛空了,便换一坛。
初时味道不同,喝到了后来,都是甜中含辣,辣后带苦。
除了家宴上,偶尔小酌两杯果酒,我与辛姐姐其实从未多沾,但张娘娘与母亲却是爱酒得多。
有好几次,我半夜醒来,都见她们坐在桌前,独自喝着闷酒。
第二日我问起,她们只告诉我:“喝了酒就能睡着觉了。”
我听了更糊涂,可再追问,她们无论如何也不肯解释了。
如今,我却好像有些明白了。
我喜欢那火辣辣的感觉,那周身的暖流,令我觉得自己不再发冷。
逼仄的胸口,也不再像是被压迫着,反而重新膨胀起来。
我喜欢头脑里,那嗡嗡嗡的声音。
好像所有的烦扰与恐惧都被装入了一个布袋,不再逼迫我找到答案,继续前行。
辛姐姐的脸上,难得有了红晕,苦涩的脸上,再一次出现了,在五哥膝上那样明媚的笑。
我看到昌平哥哥总是压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好像我第一次见他时那样明朗。
我高举着酒杯问他们:“我们这是在家吗?”
辛姐姐看了一圈,点了点我,又点了点昌平哥哥,最后点到自己,迷糊地掰起指头。
“阿圆、嬛嬛、我,齐了!”
昌平哥哥握住她的手笑:“你再看看我是谁?”
辛姐姐看了眼,笑着扑上去:“嬛嬛!我知道你藏了蜜饯,你放哪儿了,我要吃一颗。”
我见辛姐姐扑在昌平哥哥身上,便去拉她,只是辛姐姐脚横着,我没留神,直撞了上去,一左一右将昌平哥哥扑到地上。
昌平哥哥捂着脑袋喊疼,我与辛姐姐则咯咯笑。
笑着笑着,忽然就被“砰”的推门声打断了。冰冷的风灌了进来,屋内的炉火都吹偏了。
一个满身是雪的人影,杵在门口,我揉了揉眼睛,想看清他是谁。
可他有两层、三层,数不清的叠影,令人如何也看不清。
我捂着脑袋,继续趴在昌平哥哥胸上,可刚靠住,整个人便被腾空抱起,塞入了一个冰冷的怀里。
我摇了摇头,大喊着:“放开!我要喝酒!”
那人充耳不闻,我以为是自己喊得不够大声,便抬高了声调,用几乎刺耳的声音喊:
“我要喝酒!你放开我!”
那人听了,果真将我放下。
我站在雪地里,欢快地转身,见那人影竟长着五哥的模样,便冲上去将他抱住。
“五哥,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了好久好久,你怎么才来!”
我将五哥抱得很紧,生怕一转眼,他就又溜走了,他拍着我的背,什么也不说。
我抬起头,揪住他的脸,一会儿又皱起眉头:
“五哥,你怎么瘦了?是不是受了很多苦?是不是又被大哥欺负了?”
可过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对:
“不对,不对,你现在是皇上了,大哥,大哥前年就被冻死了。”
“那你是为了找我们瘦的吗?你是为了带我们回家吗?”
五哥低着声,依旧是温柔的模样:“你想回家?”
我眨着眼睛,揉了揉脑袋:“回家?”
又拉住他往前跑:“我们回家,你带我们回家吧!”
可五哥却停住,反拉着我:“可你嫁人了,你的丈夫,你的孩子都在这里,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放开他的手,固执地摇头:“不,这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康邑,在...”
“在什么地方呢?圣寿寺吗?”
我站得直直地,忍不住低下了头:“家在哪里,我不知道。”
我坐到地上,捂着头想,想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答案。
五哥便朝我伸出手:“想不出来就别想了,跟我回去。”
我搭着那只手,顺着它往上看,只见五哥的脸不知怎的,竟变成了昌平哥哥。
我拉着他起身,仔仔细细地摸着那张脸,发现的确是昌平哥哥,又回头看了看小屋方向,还亮着灯。
便问:“昌平哥哥,你怎么跑出来了?辛姐姐呢?”
昌平哥哥搂着我,轻声哄着:“我带你回去。”
我冲他笑,从未有过的开心,可过了一会儿,我又怀疑了:
“你忘了,你喜欢的是辛姐姐,你不喜欢我。”
昌平哥哥凑近我问:“那你喜欢我吗?”
我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踉跄地走了几步,问:“喜欢?我喜欢你吗?我...”
我还未说完,昌平哥哥的吻就落了下来,有甜甜的酒味,缠缠绵绵的,与我曾经肖想得一模一样。
可我又想起我不再当初那个小女孩儿了,我便只能将昌平哥哥推开。
“不,我不喜欢你。你属于辛姐姐,我配不上你,我配不上。”
可他抓着我的手,摁着我的后颈,迫使我去迎接,他蛮横地捉着我的唇舌,甚至在咬我。
我感到一阵熟悉的恐惧,忽而就睁大了眼,那张与我相贴,近在咫尺的昌平哥哥的脸,却突然变成了三太子。
我叫了一声,失措地将他推开,跌落到地上,脸上砸到了一些雪,神智才终于清醒一些。
我撑在地上,直直地盯着他看,看了一次又一次,确信那真的是三太子。
于是我便快步起身,往我的身后逃。可没跑两步,又被他堵住去路。
“你还要去哪儿?”
我控制不住地伤心:“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他温着声,好像叹了口气:“这里就是你的家。安儿不肯睡觉,一直很担心你。”
我想起安儿害怕的样子,忽而就哭出声,我撑着脑袋自言自语:
“我是个坏人是不是?是,我就是。”
“我没有照顾好嬛嬛,没有照顾好辛姐姐,我害的昌平哥哥坏了一条腿,还险些杀了安儿。”
我捂着胸口,揪得紧紧地:“可是我也好难过。”
我指着我的心房:“这里真的,好疼好疼。”
“我尽力了,我尽了我所有的努力,可为什么总是会事与愿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