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并无私心，却要屈打成招吗？”
寇准看着大刑之下奄奄一息的潘仁美，确觉不妥。不过他并不后悔，打了便打了，他怎肯容许潘仁美如此说她。
寇准有时觉得自己是病了，只要涉及到她便关心则乱！她成亲两载，他基本再未与她见面，一人饮酒也无甚滋味，每日守着她的画像缓解彻骨思念。这感觉让他不知所措，情绪起伏不定，时而高兴，时而低落。日日都盼着能见她一面，哪怕在街上碰到也好，可一次次都失望而归。
潘仁美的话竟突兀在他心中炸开：“如今她成了寡妇，你的机会怕是来了吧。”
寇准一激灵，死死握了握双手：寇准啊寇准，你是疯了吗？如今延儿尸骨未寒，你怎么能有这份心思，这岂是君子所为？你真是……
潘妃因寇准将她拒之门外而心存记恨。她在朝中多方走动，想找机会救出潘丞相。得知寇准不分青红皂白便给潘丞相上了大刑，立时闹到太宗那里，状告寇准屈打成招。太宗勃然大怒，当朝怒斥寇准且要问罪。幸好八贤王和柴王爷等一众老臣力保，他才得以全身而退，继续审理此案。
寇准回到府衙跌坐在椅子上拄着额头伤神，他到底如何才能让潘仁美认罪？让天下人信服啊！
流年环顾空荡荡的房间，延儿的气息她再也寻不见。她抱着他的长枪，轻抚枪头刻着的“顺”字暗自垂泪：“延儿哥哥，我好想你，想你想到每晚都无法入睡，你可还好？”
流年的眼泪沾湿枪头的新穗子，这穗子她打得不好，却是第一次亲手为他打穗子，可惜他没有看到。流年吞了吞眼泪：“延儿哥哥，我们又连累了寇大哥。他此时定是难极了，我要怎么办？”
流年这几日总在想，她好好一个家怎么闹到家破人亡的地步？忽地放下银枪急喊萧竹。
“小姐，怎么了？”萧竹慌忙冲进来，见流年无恙才放下心来。
“我记得楚……楚雄送过一坛女儿红，你放在何处了？给我拿来。”
萧竹深深看了她一眼，有些犹疑：“倩儿小姐千叮万嘱不让你喝酒。”
“放心吧，我不喝，我要去看看他。再帮我备些香烛纸钱。”
“好，我陪小姐同去。”
如今流年走到哪里，萧竹都要跟着，她也随了她去，如此延儿哥哥也会放心些。萧竹拿上酒和香烛纸钱同流年骑马到后山，弯弯绕绕好不容易才在杂草从中找到楚雄的墓。
萧竹将香烛贡品摆好，烧了纸钱。她于心不忍又帮忙整理了他墓旁的杂草。
这两座无字孤坟，流年只跟寇准手下来过一次，便未再来。他害她又救她，他真心待她却又屡次伤害她的亲人。他对楚雄是恨是怨还是什么，她自己都不知。
流年倒好满满一杯酒，举到楚雄碑前慢慢倒了下去：“延儿哥哥说你是真心爱我的，让我不要恨你。可我真的不该恨你吗？若不是你陷害小七哥挑拨潘杨两家关系，我杨家又如何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家不复家，爱我的人都离开了我。楚大哥，你便是如此爱我的？”
流年情绪激动起来，捂着胸口缓了好一会。楚雄死前的样子又浮在她脑中，她以为她忘了，却还是记得如此清晰：“我不是有意诓你的，我身不由己。不要忘了我……”
“不要忘了你？”流年抱起坛子咕咚灌下一口酒，跄得她眼泪滚涌而出，“当真是极好的女儿红！可我从来都不在乎这些。”
流年将酒坛子狠狠摔在他墓前厉声质问，“你可知我从来都不在乎这些，我只在乎他们。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又步步算计将我最亲的人从我身边带走，你要我如何不恨你？楚大哥你告诉我？”
萧竹吓得一哆嗦，立时过去扶她：“小姐，你不能激动。”
流年推开萧竹，定定看着洒在地上的酒慢慢隐进土里，又好像看到楚雄腹部的鲜血，就是如此一点点流干，就在她眼前一点点流干：“小心，潘……潘……”
流年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小心潘仁美。”楚雄死前那句未说完的话是让她小心潘仁美啊！
“我去大理寺寻寇大哥，你先回天波府等我。”流年叮嘱好萧竹，调转马头，黑棕便已无影无踪。
一路上，她悔的心口剧痛，若她早想到这点，杨家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般地步！当真天意如此吗？流年恍惚着跌下马焦急的去扣大理寺后衙的门，一声比一声急。
门刚开出条缝，流年便闯进来：“寇大哥在哪？”
“大人在书房。”小厮正疑惑间，流年已跑到书房撞门而入，“寇大哥，潘仁美定和楚雄脱不了干系。”
寇准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走上前来扶着气喘吁吁的流年，俯身询问：“你说什么？”
“楚雄死前留下那半句话，我一直未领会他的意思。如今想来，他是让我小心提防潘仁美啊！”
“真是老天有眼！”寇准舒下口气，“来人，立时查封丞相府，任何人不得出入。给我掘地三尺！”
“你在这等我消息，我去去就回。放宽心，万事有我。”寇准将流年按回椅子上，取了官帽戴在头上大步走了出去。
流年取出腰间口袋里的白瓷瓶，倒出粒药吞了下去。她抬手抹去额上细密的汗珠，这才颓在椅子里闭上眼睛：“寇大哥，谢谢你。”
流年迷迷糊糊间只觉有人进来，睁开眼睛却见丫头送来茶和点心。她对茶不甚讲究，而点心却是她素日爱吃的。
流年盯着两盘点心好一会，却拿起茶杯，将茶喝个干净。她环顾四周，寇大哥的书房还是老样子，陈设丝毫未变。还有……地上放着那两个敞口大花瓶，里面插着的画已精心装裱过。她心一抖，急忙走过去拿起一副，又犹豫着将画放了回去。有些东西有些事，还是糊涂些好！
流年无事可做，只得伏案看书，可她心思早随着寇准飞去丞相府，在焦急不安中等到晚间才将他等回来。
流年一急：“如何？”
寇准眼眸有了精神，浅笑着将她身子按回椅子上：“放心吧，铁证如山，这次潘仁美百口莫辩了。”
流年舒下口气，心里沉重的大石猛然掉落，瞬时红了眼睛，起身跪在寇准身前。
寇准一惊，眉头立时打成死结，黑着一张脸去拉她：“你在做什么？赶紧起来。”
“不，”流年一把将寇准推出去，端端正正磕下一个头，“寇大哥两次还我小七哥清白，几次救杨家于水火。大恩大德，八妹无以为报。这是大哥该受的。”
寇准气得双眼冒火，心间陡凉。他将官服宽袖狠厉一甩，转过身不去看她：“你非要同我如此客气吗？”
“寇大哥”，流年摇晃着起身，挤出一抹凄笑，“寇大哥对八妹恩情太重，这辈子怕是还不清了。这一拜，还请大哥收下。”
“你走吧。”寇准又气又失望，方才的好心情一扫而光，冷冷扔给流年三个字便摔门而出。
流年呆呆立在原地，强压着泪水凄笑：“如今我是寡妇，分的清些，对大哥更好！”
寇准心中翻江倒海不是滋味，他万般不求，为何她还要离他那么远？越来越远！寇准饮下一杯浓茶，平复心情后连夜提审潘仁美。
寇准从潘仁美书房夹层中搜出些金银地契，还有萧太后给他的两封书信，书信里写得清清楚楚，潘仁美陷害杨业大罪不仅坐实，还加上了通敌大罪，这一次他是无论无何都翻不了身了！
寇准将证物扔在潘仁美身前：“潘丞相可曾想到，天理昭彰，定不会让忠臣蒙冤，也不会放过一个奸佞小人！如今还有何话说？”
潘仁美一时惊措，脸色由红到黑再到青，瞪着寇准狠厉地挣扎，奈何一步都挣脱不了。
寇准走下堂，俯身对上潘丞相的眼：“丞相位极人臣，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是皇亲国戚，为何还不满足？当真是沟壑难填啊！”他不禁惋惜，叹下口气，“你可有后悔？”
“哈哈，”潘仁美仰头大笑，“成者为王，败者寇！后悔？哈哈哈哈……”
寇准将一应证物和证词面呈太宗，太宗大骇，万般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颓废至极！
王侁和潘仁美罪行累累，昭告天下皆判斩刑。行刑那日天昏地暗，狂风骤雨狠厉地拍打地面，河流一片汪洋。怕是几万将士的英灵泉下有知吧！
寇准因此案更得太宗信任，官拜参知政事，位同宰相副职。众人心里皆知，他与宰相之位不过时间而已。是的，属于他的朝堂和抱负正在开启。
此间初夏之景正浓，像极了那日。寇准临窗远眺，想起那日八妹曾说：“寇大人，人品贵重，学富五车，他日定会平步青云，官拜宰辅。”
他淡淡一笑：“我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