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爹是那只苍鹰,娘亲便是那只兔子。苍鹰抓了兔子,还把他关了起来,兔子怎么能给他好脸色呢?”
“兔子在悬崖上过的很不好,其他的苍鹰都会来欺负它。
兔子一直想跑,可苍鹰一直不让,还逼兔子生下了他的孩子,让她再也跑不了。
兔子很害怕,害怕自己永远也不能回家,更害怕有一日,小兔子也会被苍鹰夺走。
如果你是那只小兔子,你会与他的娘亲站在一起吗?”
安儿有些失落。
“兔子不喜欢苍鹰,是不是也不喜欢苍鹰的孩子?”
我便告诉他。“小兔子只属于兔子,安儿也只属于娘亲。”
可他却哭了起来:
“可我想要娘亲,也想要阿爹!娘亲可不可以原谅阿爹?”
安儿的话出自真心,却如一支冰刃插入我的心口,让我本就脆弱的心更四分五裂。
我以为不与三太子作对,他便不会将安儿从我身边夺走。
可哪里能想到,短短一年,他这个阿爹,在安儿心中的分量,竟已如此重了。
我不忍心让安儿伤心,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毫无芥蒂,全心接受三太子,再装作幸福美满地生活在这里。
呆在这儿的时间越久,只会让安儿越来越依赖于他,越来越依赖这片土地。
可现下的处境,除了依仗他,又毫无别的办法。
我揉了揉眼睛,只觉得心中,又涌动起了白茫茫的烦扰。不得其解,又挥之不去。
索性安儿不再追问,茉雅奇也很少提起三太子。
勉强能逼着自己放下,得过且过一阵。
解除了禁足,三太子又不在城里,我的日子也自由许多。
只是昌平哥哥断了腿,我的身边又有了安儿,便不再想冒险逃跑的事。
我将时间都注入到了绣坊之上,一来能让我们都有事可做,不至于胡思乱想。
二来也能救下更多郑人,让他们好好活着。
空了时,我还会把嬛嬛,从徐欢那接过来住。
徐欢夫妇对嬛嬛极好,她枯瘦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肉,脸上的红晕虽不及旧时,可气色比在塞里达那要好得多。
只是神智依然迷糊,总也分不清人。
还将康邑陷落后的事全忘了,只依稀记得一些小时候的趣事。
起初,我时常会带她,到昌平哥哥那儿去看,日子久了,便只是换个地方让她玩耍。
张娘娘说:“忘了不开心的事情也好,这样就能好好活着。”
我看她久违的笑容,也渐渐放弃努力。
她现在这般,总比辛姐姐那般苦兮兮地熬着,或是我这般迷茫不知前路来得轻松。
很多时候,她甚至会与安儿一起,逗得我们捧腹大笑,令这囹圄之地,也生出了难得的欢乐。
只是,这样的欢乐并不能久留。
席散之后,那团藏于心底的迷雾,又会悄悄涌动上来,模糊我的头脑。
这种迷惘与低沉,在冬天时尤甚。
这里位处极北,冬天总是漫长而艰难,连呼出的白气,也能转瞬成冰。
数月里,便只能窝在房中,搓着紫红的手,透过窗户缝,依稀看着窗外那静谧的花树。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分外想逃。
想逃回那个,不那么冷的康邑,与那个五哥说的,没有雪的江南。
可那些我想念的地方,此时正被渤海人占领着,或是战战兢兢地守望着,前线的战事吧?
远在江南的五哥,会不会因为战事而夜不成寐呢?
就在我思索时,安儿凑到了我的身边,他眨巴着眼问我:
“娘亲,茉雅奇为什么说,冬天是打战的季节?”
我摸了摸他的头,好像看到远隔千里的三太子。
“因为渤海人,是从这片苦寒之地出去的,冰雪是他们的守护神。”
“打战是什么意思?”
“打战,就是两群不同的人打架。”
“他们为什么要打架?”
“因为有一个人贪婪,想要从别人那,夺走他想要的东西。而另一个人,则想要保护自己。”
“他们说阿爹去打战了,那阿爹是哪一个呢?”
安儿天真的样子,使我想起了,当年我问母亲的情形。
明明什么也不懂,却总喜欢问个究竟。
尤其是喜欢问父皇的事。全然不知,母亲那些耐心的解释背后,有着怎样的心思。
如今安儿这么问我,我才知,那些欲言又止的背后,原来藏着许多不愿提及的伤心事。
我无法与安儿解释清楚,却也不想教他失望,便告诉他:
“无论他们是谁,娘亲只希望你能远离战争,永远也不要成为,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安儿皱着眉,并不十分明白,张着嘴正要追问,茉雅奇便掀帘进来。
她抖了抖披风问:“今日是新岁,三太子不在,团圆饭是吃不着了,咱们不如去街上逛逛灯会?“
”刚来了批郑人工匠,据说手巧得很。”
我还犹豫着,安儿倒先坐不住了。他光着脚跳下床,扑到茉雅奇身边,连连应好。
末了,又跑到我的跟前,连拉带拽。
我拗不过他,想着也许久没见嬛嬛她们,便嘱咐茉雅奇派人,去接嬛嬛与辛姐姐。
嬛嬛与辛姐姐本住的不远,马车往返也不过三刻功夫。
只是张娘娘却传话来说,皇上的病时好时坏,需得在身边照料,无法出席。
我便只能与辛姐姐她们一道出发。
我带着安儿坐在右侧,辛姐姐则拉着嬛嬛坐在左侧。
嬛嬛眨着眼,好奇地扒着辛姐姐到处看,我怕辛姐姐坐得不稳,便将嬛嬛拉至中间。
未料,她一直捉着辛姐姐的手腕,被我一拉,连带着辛姐姐,也往前倾倒过来。
我刚要喊她放手,便见辛姐姐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袖,我以为她是藏了礼物,便夺过她的手,眯眼笑起来。
“辛姐姐,你藏了什么?给安儿还是给嬛嬛的?”
可话刚出口,眼泪便跟着在眼中打转。
辛姐姐的手又紫又黑,皮肉皱巴巴的,几个指头,全是凹凸不平的疤口,显然是被冻的。
我将她的手放入掌心,酸着鼻头搓动:“这么冷的天,还要浣洗衣物吗?”
辛姐姐将手抽回,覆到嘴上哈了口气,冲我笑说:“就这几日冷了些,过些日子便好了。”
辛姐姐的手,本是与葱花一般细嫩,如今却被毁成了这般。
我心疼万分,又劝不动她,只得叹了口气,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