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病情久未见好转,太后爱女心切,日日在慈生堂念经讼佛,为安婳公主祈福。
李垣欲往慈生堂去,行至归云塘附近,却被一阵婉转悠扬的琴声绊住脚步。停下细细听来是箜篌的音色,弹琴之人指法技巧无可挑剔,可能将听琴之人的思绪都引入曲子的意境之中,如入无人之境,这样的境界才实属难得,李垣忙环顾四周,却未见人迹。
“为德,何处传来的琴声?”李垣声音放得极低,不愿打破这样难得的静谧安宁。
“回皇上,好像是从熏沿殿方向传来的。”
“熏沿殿?齐美人竟有这样出神入化的琴艺?”李垣难以将耳畔的仙音缭绕与齐妙杉扯上关联。曲子中所表达的情感往往与弹奏之人的心境息息相关,齐妙杉的性子浮躁,与这琴音中的淡雅婉转极不相符。
为德听李垣语气的不可置信,饶有意味的笑道:“皇上,熏沿殿可不止又一位齐美人啊。”
李垣被他一点,哦了一声,豁然一笑:“是了……”李垣会心一笑,又道:“走吧,该去给母后请安了。”
“是。”
这一晚,圣驾宿在了緑葑阁。
正是传晚膳的时候,虞隐轩的齐美人听丫鬟通报说皇上正往熏沿殿来时高兴的手忙脚乱,正兴高采烈地收拾衣装时却得知皇上是奔着緑葑阁去的,兴致顿时受了重击,心中一时恨极了緑葑阁那位,抬手便将梳妆台上的金银首饰甩了一地。
皇上来緑葑阁时宫里伺候的婢女和太监显然有些慌乱,他们在緑葑阁这么些日子,皇上从未来过,旁的人除了襄贵人不时会来同小主说说话也没有别的了。
日子久了,緑葑阁倒真可与冷宫相提并论了。
“奴婢参见皇上。”素秋于殿门前迎驾。皇上此行来的突然,也未让内务府事先知会一声,素秋也是行至殿门处才瞧见皇上与德公公一行人。殿内旁的奴才婢女听了消动静也忙不迭的叩首行礼:“奴才(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李垣淡淡开口:“你们主子御下倒是宽厚,朕瞧着你们这的差事可比别的宫里松快多了。”
地上跪着的一众人正欲起身却被皇上后半句话惊的心里不禁打了一阵哆嗦。
瑾贵人家世并不出众,又不得宠,偏偏性子是个温和好说话的,对下面的人有什么偷工减料的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使的那些奴才越发傲慢懒散,渐渐地便连主子的吩咐也是敷衍了事。
莫雯曾在允婵面前提起如今伺候的人,以前还会做做表面功夫,现在是连面子上的客气也不会了。如今他们才个个都是主子,别说使唤他们做什么,一句话得罪的她们就是撂挑子不干了,各自都已经寻了更好的出路,前些天巴结上陶才人的翡翠便是例子。
允婵却只是笑了笑,就当是听了件寻常小事过耳便罢了。说她这也没什么事,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随了她们去。
李垣方才进殿时远远便瞧见了那一众太监奴婢正围在殿中的那颗合欢树下嬉闹,那架势像是在斗蛐蛐,应该正是在兴头上。
“你家主子既然无需你们服侍,你们在此当差也是碍眼,为德,将他们调去浣衣局和御工局当差吧,你再去内务府挑些办事踏实的来。”李垣淡淡开口。
浣衣局日常做的便是浆洗各宫妃嫔们的衣衫,御工局虽掌御用轿撵,可说白了也就是了个做匠艺手工的地儿,去了那便要日日辛苦干活可比不得现在在后妃宫里伺候来的快活。
“…是。”
周遭的宫女太监虽然心中不忿,可他们也知道这些日子的懒散怠慢,皇上未曾严惩已是宽厚,如何敢再有怨言。
“你家主子呢?”李垣问素秋。
素秋行了一礼:“我家小主在后院呢,奴婢这就去禀报小主。”素秋说完正欲离去,却被李垣出声制止:“不必了。”
允婵正坐在后院那颗纷繁茂盛的流苏树旁的石凳上,树形高大,树冠仿佛能庇荫了大半个后院,如今正是花期。说来也巧,听素秋说起熏沿殿自姿沿夫人逝世便冷清了许久,虽不时有宫人前来清扫宫殿,可也不会有人对这颗流苏树上心养护,它却丝毫没有干涸枯死的迹象,反而长得极繁盛,而今开了花,洁白如玉,像是盖了一层厚厚的霜雪,一簇一簇像极了挂在天边绵密的云。
允婵第一天进这緑葑阁便闻见一股清香,总觉得熟悉却怎么也没想起来是什么香,所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后来总能闻见这股清香。
那日又闻见,便在莫雯面前特意提了一句:“咱们这宫里除了前院的合欢可还有其他的花木?”
“小主没去过后院,不知道咱们后院还有一颗流苏树,如今正开花了呢。”
自从允婵瞧见了后院的那颗流苏树,平日呆在后院的时间便肉眼可见的长了,就是练箜篌的时候也会在后院。
李垣走进后院入眼的是这样一幅场景。
微风吹拂而过,树上的枝桠随风摇曳,洁白的花瓣飘飘摇摇的随风弥散,倾泻一场属于它的流苏雨。
树下的石桌上斜倚着一位身量纤细的清秀佳人,一只手上拿着一本翻开的书,书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旧了,纸张被长久的摩挲已经到了濒临破灭的边缘。另一只手肘支在石桌上撑着头浅寐,衣袖向下褪了两分,可以窥见那若影若现的白皙玉臂。
岁月无声,时光静好……
思绪被凝固,目光变得深远。
他听见耳边拂过的微风,听见花瓣与尘土的碰撞,他想将这些自然的旋律记在脑子里,将这幅画中的主角刻在心里。
半响,他回过神来 。
不甘于这样肤浅的表象,所以想去探索更具体的甜美。
他的步调放得极轻,生怕一个不小心吵醒睡梦中的人。
清风拉起她的青丝与衣袂一起起舞,想为夏日谱一曲令人见之不忘的华章。
可她好像并不享受。
她的眉头不时会像平静湖面上被石子惊起的涟漪般突兀地打破这样静谧的美好。情绪越来越动荡,呼吸也变得厚重起来,一滴露珠从她的眼角沿着挺立的鼻梁化过脸庞落在石桌上。
看来天公不作美,不肯在伊人安眠时赐她一个美梦。
他蹲下身,并不在意尘土会沾染上他名贵华丽的衣衫。
伸出手替她拂去挂在白玉无暇上的泪痕,骨节分明的手覆上她的脸,他竭尽全力的把动作放的轻柔,可事实上这比用尽力气的动作更加困难。
突然,她猛的睁开眼,小鹿乱撞似得撞入他的双眸。那眼眸里刚刚盛接了无根的水,现在依旧有些湿润,透着盈盈的光。方才的梦费了她好一番心力,转醒后就有些提不起精神。
她直直的看着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男子,那双眼深沉得看不见底。
允婵的思绪尚且混沌着,恍惚间以为还在梦里,别说讶异惶恐,就是半分旁的什么反应也是懒得做。
这脑子若是不好使了就是皇帝来了也是不好使。
“可是被梦魇住了?怎的连人也不认识了。”他低笑。
李垣看她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天真单纯的像一张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