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落在刚露出头的礁石上,侧头看海水一点一点的退下去。
这将是一个极好的时机,可以有选择的时机。
一些来不及跟上海水步子的小鱼小蟹被留在了乱石旁,使出吃奶的劲想要找一处阴凉,一处还能呼吸的水洼。
海水退的很快,它们扑腾的也很快,它们是没有选择的,活着才是唯一的退路。
海水就像要被谁吸干了的退下去,滞留的小鱼们张开嘴呼出肚子里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的看着天上。
海鸥并没有去捉食那条已经翻出白色肚皮的黄背小鱼,它昂首阔步站在礁石上似乎在等,等更大的时机。
岸上的景色总是有诱惑的,人声花色,草绿虫笑,不像这海水,天蓝它便是蓝的,天暗了,它便是绿的,天天的一个味道,单一乏味。
海水退到一定的地方,下去的速度就和被风吹乱也久久不离开天空的云朵儿一样,慢的并不想离开岸边了。
海鸥不屑的瞧了眼慢腾腾的海水,想着。
这海水一旦回归了深绿色的大海里,腥风骤雨带来的不是洗心革面,就是长久的寂寞。
一只蚌被卡在了一块石头那,吐出来一口海水,润了自己干涸的蚌壳。
这缓一口气的吐纳,恰好被海鸥瞧见了,而海鸥此时也正仰望远方,胸口处奓起的羽毛忽而丰满,忽而挺拔,它也在吐纳间。
它们如此相似的呼吸,也就有了一个缓机,蚌在海鸥观瞧时,向后挪移。
蚌是走错了方向的,它原来是住在入海口那里的,长年累月的半咸半淡生活给了它一些遐想。
蚌没有坚持住自己的好奇心,随着滚滚而来的浪潮,展开蚌壳表达胸怀时被海水洗刷了一次,紧接着又被海水腌制了一下。
好奇是一回事,行动是一回事,好奇加上行动就是另一回事。
蚌在深海里被浪潮来回的滚动,尝尽了无处落脚的凄苦,也体会到了绚烂的自由。
潮汐停歇下脚步,被巨石挡在岸边,蚌又一次被推上了浅滩。
现在,蚌在海鸥的眼里,算是最美的佳肴,肉多汁肥。
而那条小鱼,那条黄背小鱼,刺多肉少的无味。
况且,一条奄奄一息的鱼,也实在引不起来喜欢高空飞翔的海鸥兴趣。
风把潮水送走了,岸上有些等待的人,拿着手里合适的工具,选些看起来能翻动的石头,不费出灰之力的抓住蛤蜊,胖脚蟹子,还有一些个搁浅的海裙菜。
这些看上去都还会有些用途的,被装进了事先准备好的水桶里,水桶里的海水清凉。
可惜了那些看着好看的小鱼,红黄相间的鳞片在一点一点都干涩,没有了鲜艳。
蚌寻到一处细沙泥,在一只更大的蚌壳那停下。
这只蚌壳半敞开自己的胸怀,里面亮晶晶的闪烁出像彩虹一样的色彩,在阳光下阴气森森,空无一人。
蚌吓得一身冷汗,闭紧嘴巴,它使劲力气给自己做了一个泥沙美容,躲进空蚌壳下,然后瘦身掩埋。
这一切都看在一直默不出声的海鸥眼里,它就在那冷眼瞧着,很像一个瞄准的狙击手,红色的眼睛细细的计算。
一对小情侣,男孩手里提着一只红色塑料桶,手上拿一把塑料掀。
女孩手里捏着一只肥脚蟹,蟹子的其他的脚张牙舞爪,够不到女孩的小手指头,只能自己玩自己嘴里吐出来的泡泡。
“咦,你看那海鸥,红嘴巴,红脚,很是好看。”女孩指着远处一动不动的海鸥,说给身旁的男孩听。
“它脚上是什么,是被鱼网缠住了吗?”。男孩拿出手机,用镜头当做望眼镜。
鸥与人在一条直线上,观察彼此。
男孩看到海鸥的腿上帮着一个灰色的布条,布条上好像是有什么东西。
他把手机给了女孩,让女孩拿住,镜头开始了拍摄。
他自己一点一点的向前走过去,鞋子底下的网眼很快进了海水。
礁石离正在退下的潮水还是很近,海鸥警惕性一直都在。
蚌把自己埋进了泥沙里,露出一点头,它也想知道海鸥为何落在那里不动。
难道海鸥也喜欢了陆地,这傻瓜是不是和它的好奇心一样,蚌又向上探探头。
哎!这傻鸟怎么还不飞走,这个静止不动的矜持说不准还会招来杀身之祸,蚌想喊一声。
可是蚌很快的闭嘴了,自己每次张开嘴都会暴露目标,这是这次好奇心给它的教训。
蚌在那就像看一场悲剧的等待。
海鸥眼里的东西色彩都是一样的,可是哪些是它需要的,它的心里还是有数的。
它从一开始就在计算,计算距离,计算危险与它的距离。
这是一只从深海飞来的鸥,对这个岸上的任何新鲜事物都不看好的鸟。
包括那只还在观望它的不咸不淡的傻蚌,那傻蚌还自以为自己藏得多微妙。
那只大蚌壳若是放点土,就能长出一颗不错的绿色。
海鸥记得很清楚,它来的那里就有很多大蚌壳。
那些大蚌壳都是被人生生地从海底撬出来的,吃不完的肉被嫌弃扔掉,剩下蚌壳做了碗,做了花盆,做了盛水的杯子,做了风里的乐器。
男孩向它走近,它的脚一动也不动,翅膀上的羽毛在风里叠紧,脖子那奓起的短羽,让海鸥看起来更有绅士的气质。
它巍峨不动,眼睑都没有眨一下,对于这个两条腿走路的怪物,它没有看出来聪慧。
海鸥记得那个两条腿的怪物,眼睛里的深邃,嘴角的邪魅,鼻子里不屑的声音。
男孩的鞋湿透了,如今做运动网鞋的厂家真是面面俱到,除了脚趾被严实的遮住,其他的地方都全面的做到渗透。
他站在一块冒出海水的地头上,让鞋里的海水自己流泻出去。
海鸥腿上的灰色怎么看又不像布条了,更像是鱼网,缠绕得很紧的鱼网。
男孩再走近些,发现那个他一直以为是布条的东西看起来更像兽皮,带花纹的,远看怎么都像鱼网。
蚌发现自己的想法越来越幼稚,原来想去大海深处的好奇给了它一个更大的惊奇。
在大海里,它是驾驭不了的,浪花只是海面上的浮夸,真正的阴霾在海底。
蚌在浪潮卷进海底时看到了白骨累累,那些它叫不出名的白骨让它哭天抹泪的记起自己的出生地。
现在,潮水退去,下一次还有几个时辰,看来,任何的行动都是代价。
蚌轻轻地透口气,它在大家都去注意那个男孩的时候。
女孩的手动了一下,她在手机录像时,发现了蚌吐出来的水柱。
海鸥还在一动不动,男孩决定上前帮助它,他认为海鸥能站在那不动,应该是在求助,求人们帮它解开束缚。
男孩和海鸥对视,竟然败给了海鸥眼睛里的蓝色,是天空。
海鸥在男孩解开它脚脖上的束缚后,使劲的展开翅膀,身体轻灵灵的跃起,一股子劲风扫在男孩的脸上。
男孩闭上眼睛的瞬间海鸥已经冲向蚌藏身的地方,蚌还来不及躲藏,就被鸥爪抓住。
海鸥的欲望不是蚌能揣摸的,蚌在浅水区生活的习惯怎么能知道,一直在深海里生活的鸟,在没有落脚地方生存的鸟,心性可是冷漠的。
再说,高傲的海鸥会放过一个耻笑它的不咸不淡的蚌吗?
蚌被海鸥从泥沙里揪出来,海鸥带着蚌飞向空中,飞到高出,
蚌从海鸥嘴里落下,落到了深海里的一条船上。
蚌看到,刚才的那个男孩此时还在睡觉,在太阳底下一些闪闪发光的蚌壳,被海风吹得叮叮当当的脆鸣。
男孩被惊醒,伸了一下懒腰,琥珀色的脸上泛起花一样的美丽笑容。
“你去哪了?我刚才做了个梦,梦到一片海岸上有很多的人,很多的花和草。”
海鸥站在瓦蓝的天空下,看也不看他,它抓住帆杆展开翅膀,任风把小船吹向更远的海里。
蚌终于知道,刚才的一切都是男孩之前的,而现在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