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错案（四）
好像有了什么变化，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那个刻着芍药花的楠木盒子给了裴律，裴律又转交给赵蛮，由他们带去军营给瑾王。
谢慕青看着完好无损的木盒，从随身携带的锦囊里取出两把钥匙。
八宝锁只能用特制的钥匙打开，强行破开这个木盒的话，暗槽里的药剂会直接流出，将账本腐蚀损毁，同时，打开的人手上也要沾上药剂，唯有将腐烂的皮肤切下来才能保住性命。
谢慕青将里面封存的八本账本取出，里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谢家这几十年来经手的药材交易，纸张泛黄，字迹工整，一看就是上了年纪的账本。
“王爷若是对账本存疑，可带着它寻人求证。”账本上详细记录着买主卖家，只要带着账本去对方那里求证，就能知道记录是否属实。
这可比数月前从六家搜到的与羌族私下交易的账本清楚多了。
罪名可以栽赃，可是完美无缺的账本，不是几日就能做出来的，账本不只记录着交易银钱，还意味着可以向另一方求证，楚璟早已看过那些账本，表面上一笔笔账是能对上的，然而……
“这里不对，白术的价钱不是不变的，春夏秋冬，四时之景不同，药材的价钱也不同，这账本粗看条理分明，细看满是漏洞，”谢慕青看着当时定罪的铁证，一条一条的说出错漏之处：
“还有连翘，连翘在初春时节开花，花谢以后就长叶，秋天叶落，冬天是没有的；金钱白花蛇、黄柏、肉苁蓉都是珍贵的药材，价钱还要贵上一倍；岭南的五味子、蔓荆子比江北的要贵上许多……”
擅长做账的人不一定精通医理，药材的生长地、采药手法、炮制手法、储藏手法都会影响到药性，药性不同，价钱也会不同，这一点他们都忽略了。
“这是假的账本。”谢慕青看过之后有十分的把握，她可以肯定这要人命的证据是他人伪造的。
楚璟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越来越难看，如果证据是假的，就意味着先前的判案也是错的。他让众人退下独留下赵蛮几人，命令人将账本誊抄一份送往京城，附上自己的折子：
“容禀父皇，江北案账本错漏重重，恳请父皇派太医协助。”
皇帝看到这封折子时还有些疑惑，楚璟应该不会看不懂这些账本，要知道他的算筹功课是极好的，然而还是召来了太医，命他们在御书房核对账本。
一群年迈的老太医苦巴巴地在御书房看了一天的账本，银钱他们不管，只核对着上面的价钱。
“这蕲蛇价钱不对啊，怎么是三十文钱一两？”什么时候难捕的蕲蛇这么便宜了？是他们在宫中做太医太久了都不知道药材行情了么？
“麝香是倾国的禁药，怎么民间还能贩卖流通？还卖的这么便宜？”麝香是雄性麝鹿脐部与阴部之间的腺囊分泌物，是药界名贵药材之一。三十两就想买，做梦吧？
老太医们将错处一一记在宣纸上，日落西山时，皇帝的御案上堆了一沓。
他命人下去，独留海睿伺候。
“这么明显的疏漏他居然没有发现，楚珘到底查的什么案！”皇帝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
天子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幸而倾帝是个清醒的皇帝，不然海睿这会儿就得在地上跪着发抖了。
不过他也没有自作主张将地上散落的东西捡起来，而是静静地等待皇帝消气，御书房一时之间气氛凝滞，落针可闻。
“吱——”御书房的门被推开。
楼轻羽进来时就看到了怒火冲天的皇帝和站在后方尽力收敛气息不把自己当活人的海睿，御书房桌案前一地狼藉，“我来的不是时候？”
身着一袭蓝色水云裳的绝尘女子缓步而来，怀抱着一簇桂花，唇似粉桃，齿似皓雪，带着一抹温柔到极致的笑容。
“轻儿，”皇帝急忙站起来走向她，路过那一地折子时朝海睿看了一眼，海睿点头会意。
“你又发火了？”楼轻羽看到海睿一脸崇拜的看着她时有些好笑。
“折子太多看得我心烦。”尤其是楚珘那个不孝子，亏他中秋宴还狠狠夸了他。
“既如此，陪我到御花园走走吧。”她拉着皇帝的手往外走。
暴怒的像头狮子的皇帝此时乖得不行，老老实实地牵着她的手跟在后头走。
“普天之下也只有皇后娘娘能让陛下乖乖跟在后头走的了。”从外头进来的小太监收拾着书房对海睿说道。
“那是因为陛下把娘娘放在了心上，”他看着小太监收拾好后带着他出去：“方才的话在咱家面前说说就算了，可不能在外头这么说。”
“哎，小的知道了。”能在海睿公公手底下做事，是他好不容易求来的，可不能被自己的破嘴给搅黄了。
“你今儿倒是好兴致。”整个后宫都知道，皇后不喜出门，终日待在凤栖宫看书写字，作画弹琴，偶尔还会摘些时令花朵做糕点。
“我想做桂花糕了。”香甜软糯的桂花糕。
皇帝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许多，拉着她的手轻晃：“我陪你一起做。”那堆破折子，暂时不想看到它们。
“你真的不是来给我捣乱的？”楼轻羽对此很是怀疑。
皇帝脸色一正：“你别小看我，为夫的手艺是很好的。”
她对他的话没有全信：“是吗？我等着。”看什么，看他的表现，到底是不是在吹牛。
皇帝自信地笑，暗地里在想，要不要找人先教教自己，免得在妻子面前出洋相，出糗的话是要被她笑一年的。
棺木案查到这里告一段落，后续的事情皇帝扔给了大理寺和刑部，涉及到的官员由他亲自追责。楚璟的任务并未结束，背后的黑手羌族王子还没有抓到。
如果他是以王子的身份出现，朝廷可能会有所顾忌，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可若捕快们发现了疑似异族的宵小之辈，那当场打杀了也不为过吧。
半个月后，江北知府以下官员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整座城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换了一遍。至于品阶较高的犯案官员皇帝没有处置，他将他们留给了太子，待太子登基后，他们会是新帝杀鸡儆猴的磨刀石。
对于被蒙骗的六家，皇帝归还了王谢两家的全部家产，并封了谢慕青和桑桑县主之位，以作补偿。至于她们会不会回江北重建王谢两家，两人尚未决定，鉴于桑桑对王家没有什么情分，她更愿意跟着谢慕青作伴，而不管她们去做什么，轩辕和萧祁都会默默守护在她们身后。
朝廷对于另外的四家则冷眼旁观，这是对他们转投异族的惩罚。判错案是官员犯案，因此朝廷对受害人心怀愧疚作出补偿，然而受害人背叛国家转投敌国的怀抱，那这么点愧疚就不够用了。
不忠不义之徒，别想在倾国立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