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奇香(二)
之前见过的那个凶巴巴的女人正坐在树下,对面不远处是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他的面前摆着一把古琴,显然刚才抚琴的是他。
靳奇摸摸下巴:‘这情形,真叫人浮想联翩。’
冷若冰霜不解风情的先生和热情似火求爱被拒的学子,啧啧,这出戏好看啊。
“你的琴音杂乱,再弹也是无用,今日就练到这里。”阮沉香听他弹琴听得有些头疼。她深谙琴之一道,自幼习琴,至今已有十几载,对琴音极为灵敏。
“先生,”少年有些局促:“学生心神不宁,可否说与先生?您可愿听?”
阮沉香微微蹙眉:‘我并不是很想听。’可她身为学院的先生,不能将话说得这样直白,只得点头,盼望少年早点说完早点走。
靳奇:‘来了来了!’嗐,眼下就差一包瓜子了!
少年整理了一下思绪:“先生,近日,我有了意中人。”
靳奇:‘天哪,这多么感人肺腑的禁忌之恋啊。’
“她是一个极美好的女子,家境优渥,知书达礼,七夕之夜我在街上遇见了她,自此之后对她念念不忘。”少年似乎想起了那夜烟花绽放,绚烂夺目,伊人就站在那灯火阑珊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阮沉香不语,听他继续往下说。
“学生家境贫寒,能来学院上学也是院长将学费减半的缘故。”不然以他家的家境,根本上不起学堂。青书学院是省城公立的书院,阮院长也是聘请过来的大儒,他对寒门子弟减半学费,并设立了扶助金和奖学金,因此在省城颇受爱戴。
“她是富家小姐,我只是穷书生,配不上她。”
靳奇:‘嗯?听着有些奇怪啊。’说得好像不是他和那位女先生。
阮沉香见他停了下来,以为他的烦恼就是这个:“既然你感念学院优待,就更应好好考试,有朝一日考上功名,出人头地。”
靳奇在树上点头:‘这话说得对。’寒窗苦读十载,不就为了考上功名吗?
接下来他见证到了一个奇葩的诞生。
少年:“若是那时她已经嫁人了呢?”
先生:“乡试三年一次,通过后即可参加次年春季在京师举行的会试,所以你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少年:“先生,倘若我没考上呢?”
先生:“还未考试,你便已心生畏惧了?”
少年:“考上了,也不能直接做官。”眼下,他还是一个百无一用的穷秀才。
阮沉香按耐下自己的火气,她最见不得这些自艾自怜的人。衣能蔽体,食能果腹,居有所养,爹娘健在,这难道不是幸福?还有什么好哀戚的呢?
先生:“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欲速则不达。”
阮沉香觉得自己说得很清楚了,孙宇宁还在那边纠结。
少年:“考上了,她也不一定心悦我。”
阮先生此时并不想做一个和蔼的先生,她只想做棒打鸳鸯的女霸王,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面无表情:“尽人力,听天命,力不尽则憾,命不听则枉。”
少年:“先生,您说,我要不先去她家拜访一下?告诉她我的心意?”
先生:“若你考上了那再好不过,若你没有考上呢?岂不是将这事挑明了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她是应你呢还是不应你?”男的怎么比女的还纠结?有完没完啊!
少年:“她若不心悦与我,我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阮沉香的耐心耗尽了,这人怎么这么磨叽,要知道今日学院膳堂的孙大娘做了卤肉,再不去她就赶不上了啊!会被别人吃光的!!
她看了看日头嚯地一声站起身来,孙宇宁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
“乡试近在眼前,你有时间在这里伤春悲秋对镜自怜,不如回去多看点书温习功课!”看着他傻愣愣的样子,破天荒对他吼了一句:“听到了没有!”
孙宇宁呆呆的点头。
阮沉香收回刚才的气势:“那你还不回去?”
孙宇宁又是点点头,然后倏地回过神来收拾书袋,朝她鞠了一躬后疾步往外走,那步子都快跑起来了。
总算是走了!
阮沉香朝着院门口翻了一个秀气的白眼,然后将他方才练习的琴收进去,放到孙宇宁的位置上。每位修习琴艺的学子都有一把古琴,是学院为他们配置的,木料丝弦一般,堪堪能入耳罢了,学子若想用更好的琴,须得自己置办。
随即在靳奇惊奇的目光中阮沉香奋力向着膳堂的方向行进,就像一只扑棱的蛾子,远远看到有人影了,她又变成初见时的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要问靳奇是怎么知道那边是膳堂的?
有诱人的饭菜香味传来啊,“咕——”看了一场好戏,他也饿了。
看在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份上,她会愿意请他吃午饭的吧。
吧……
膳堂里,阮沉香看着靳奇狼吞虎咽的样子,一点都想不明白这人怎么脸皮厚到如此地步?
想到方才他正儿八经地对膳堂的人说是她的朋友,堂而皇之地打了两份饭菜她就觉得离谱,那两份饭菜还都是他自己吃的!
这人的脸皮厚,饭量也大。
“吃啊,你不是喜欢这个卤肉吗?”靳奇往嘴里啊呜塞了一口,(✧◡✧)“真好吃!”
他的嗓门大,加上这会儿膳堂里没什么人,这话被孙大娘听到了,把她给高兴的!她就喜欢别人大口吃饭吃菜的样子!
“沉香啊,这是你的朋友吗?”孙大娘大脸上褶子看起来分外温柔。
“是啊,大娘,这是你做的吗?”回答的人是自来熟的靳奇。
“是我做的,味道怎么样?”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沉香居然有这么健谈开朗的朋友?真是不错呢。
“好极了!”靳奇竖起一个大拇指,“就着肉汤,我能再吃一碗饭。”
孙大娘乐得呀:“那你可得多吃点儿,学院里的饭菜呀,管饱!”
“哎!好嘞!”他正愁这还没巴掌大的碗太小了呢,这大娘可真善解人意。
阮沉香默默扶额,深觉丢脸。
“沉香啊,你们随意吃啊。”大娘是个明白人,晓得年轻人不喜和老人家坐在一起。虽然她的年纪和老人家暂时还没什么关系,但是不妨碍她乐呵呵地走到后厨去。
“大娘可真是个好人。”靳奇边感慨边开心地扒饭。
“你真是个好能吃的人。”阮沉香都吃完了,他还在吃。
“你们姑娘家吃的就是太少了,”这才他一半的饭量,没意思,吃饭是一件多么令人开心和骄傲的事情。
“我还有事,你慢用。”阮沉香没想着要等这个奇怪的人,自顾自收拾好碗筷走了,出去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靳奇正在用肉汤拌最后的饭,呼啦呼啦吃的贼香。
‘希望不要再见到这个人了。’
‘太吵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