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着眉头想事,冗长的道路,也在不知不觉中变短。
穿过花香浓郁的百结花墙,便是小院的大门。
迈过门槛,绕过中部的一个小厅,便可见起居的卧室。
安儿正在门外,骑着小木马,茉雅奇则在踮着脚尖,往墙角的百结花树上撷花。
我远远地站着,想冲上去抱住安儿。可一瞬间,见他与三太子长的那样像,我前倾的脚步竟迟疑了。
还是安儿先看到我,从木马上跳下,冲到了我的怀中。
“娘亲,我好想你。”
安儿抱着我的腿,哇哇哭起来,我暗暗懊悔,责怪自己竟然会怕他,这才蹲下身,将他紧紧搂住。
“娘亲没事,你怎么样?”
安儿抽搭着,看了一眼茉雅奇:“他们不让去找娘亲与阿爹,也不让我出去找蒲里哥哥,还不让我烤鸽子。”
听他念了一大串,总算是知道,他没受什么苦头。两句三句念叨的都是吃的,忍不住破涕为笑。
茉雅奇提着花篓走近,满脸都是歉意: “我上次带她们过来,也是被大夫人逼的。”
“小公子没有受苦...我闲得无聊,记得公主之前要摘花酿酒,就帮着摘一摘。”
我本也没怪她,看她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又是紧张又是惶恐,忙接过她的花篓说:
“我没有怪你,腿上在他们身上,你不带人,他们也能自己过来不是。”
怕她担心,又赌气应着:“你放心,三太子好得很,还能与人吵架了。”
茉雅奇笑起来:“我从小看着三太子长大,他就是嘴硬心软,公主千万别听他一时气话。”
我点点头,让她去烧些水,又将安儿重新放回木马上,让他玩耍。
安儿握着把手,很快将泪水抛到九霄云外。
我蹲在他的身侧,一面为他摇木马,一面问:“安儿,若是有一日,娘亲与你阿爹要分开,你愿不愿意与娘亲走?”
安儿撑住脚,皱着眉心:“娘亲为什么要与阿爹分开?”
“你只说,你愿不愿意与娘亲一起?”
他挠着脑袋,似乎很是困扰,但犹豫了一会,还是回我:“娘亲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我红了眼眶,紧紧地将他抱住。
那一日,便在百感交集中过去。
后头的几日,我仍有些惶恐。生怕三太子会突然闯入这里,或是记恨于我,不由分说地将安儿带走。
可等了几日,主院却没有任何动静。
他没有主动出现,他的夫人也不曾上门兴师问罪。
我心中虽有隐优,却也只能以静制动,仍与往常一般,与安儿在院中读书。
碰巧蒲里过来,我便让安儿与他同座,让他教习书法。自己躲到墙角,继续摘花。
蒲里教了几遍,安儿便开始歪歪扭扭练起来,蒲里得了空,一面翻阅书本,一面问我:“姐姐,内圣外王是什么意思?”
我转过身,朝他招了招手。等他过来,便指着地上蚁群。
“你觉得,这些蚂蚁为什么要跟着这只蚂蚁呢?”
安儿看着他们背上的肉块,忍不住笑:“因为这只蚂蚁,能带他们去找吃的。”
蒲里则说:“因为这只蚂蚁比其他蚂蚁都强,他们害怕。”
“那如果有一日,他受伤了,不能再带大家找吃的,这些蚂蚁还会不会跟从他呢?”
蒲里摇了摇头:“当然不会。”
我笑了笑:“如果这只蚂蚁,仅仅是因为利益,或者是因为恐惧而得到追随。
那么当他的权势被削弱,他也就会被抛弃。没有人会帮他,更没有人会记得他。”
“如果这只蚂蚁是我,我受伤了,你们会怎么做呢?”
安儿一拍胸:“我会给娘亲找好多吃的!”
蒲里则挺起胸膛:“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姐姐。”
我拍了拍他们笑。
“修养自己的内心与品德,使人真心实意地信服,并追随于你,这便是内圣。父子、夫妻、亲友、师徒莫不如此。”
“你们再看看,前头的蚂蚁搬的是肉块,后头的蚂蚁搬的却是米粒。
指挥不同的蚂蚁,去干不同的活计,让他们组成一个整体,这便是外王。”
蒲里兴奋起来:“原来这么简单!”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践行起来,可一点儿都不简单。“
“比如,分工不同的蚂蚁有时候会打架,这些黑蚁,如果突然遇见了一群红蚁,那指挥的蚂蚁可就头疼了。”
蒲里撑着下巴:“我明白了,搬肉的蚂蚁是二伯与三叔,搬米粒的是粘末罕。“
”这小团的黑蚁是渤海人,大团的红蚁则是郑人。”
渤海人素来鄙夷郑人,恨不得事事踩在大郑之上,蒲里却称这小团的是黑蚁,不由得令人困惑。
“你为何认为黑色的是渤海人?”
蒲里拉着我蹲下,指着那两团蚂蚁说:
“姐姐你看,这红色的蚂蚁虽然多,但每一只都肥大臃肿,一炷香了,也才搬了几颗米粒。”
“这黑蚁虽然少,每一只却都很精壮,仅需要三只便可搬动一整块肉,也是一炷香,这边的米粒都被搬空了。”
“等所有的米粒搬完,黑蚁便会吞没红蚁,抢走他们的食物。对不对?”
我沉默住,感觉到蒲里仿佛是长大了,心中不由一滞,忙退回去。
他紧跟上来,又问:“蚂蚁终归是蚂蚁。“
”可我不明白的是,郑人的学问这么厉害,为什么还是守不住自己的国家?”
我被蒲里的问题呛住,只低头叹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在我们头上的那只蚂蚁,既做不到修身立德,也没有足够的智慧,用合适的策略,去平衡朝堂与外邦。”
“那为什么要选他们当王呢?”
“因为他们是习俗规定里,上一任王的继承者。“
”但也有时,他们曾经很有能力,很有野心。可当了王以后,他们便沉迷于享乐,忘了自己的责任与面临的威胁。”
蒲里思索一瞬,忽的拍胸脯站起:
“姐姐,我要是当上那只蚂蚁,一定不会这样。”
我笑了笑,只从花篓里拿出一朵百结花,塞到他的手心。
“知道我为什么种了这么多百结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