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涌动,金色的天幕上,黑云一条条伸出来,如利箭般一支支射向圣裁峰。
再远处,黑云如波浪一般在翻涌,连绵浩大,成压城摧阵之势。
圣裁峰巍巍耸立,金色天幕衬托出的,是三教主峰的孤傲峥嵘。
而正西之位,一阵锐风从远方袭来,冲破一天黑云,露出底下的金色天幕,与三教主峰背后透出的道道金光,胜利汇合。
圣裁峰。
归元殿。
三重檐顶,致敬天地人三才,为最高之规格。两仪广场,象天圆地方,太极生两仪,阴阳化万物。三十三级汉白玉阶,状“阳九”之数。二百七十块诸天星辰壁砖,演绎世态春秋。
一峰主、三圣座、四部司领各自神色凝重,甚至连从不现身的隐座,也一袭黑衣,淡漠地出现在了会议上。
高高坐于主位的,是现任圣裁峰峰主主廖一行,穆紫铘的师尊。金冠,墨衣,佩蹀躞,法度威严,眉藏凌厉之气,足下若恃风云。
廖一行出身于审部,习经学武,嫉恶如仇,功勋赫赫,被众推为圣裁峰第六任教主。
其下为三教圣座,主宣导教化、祭祀仪礼之事,名誉之职。
道教圣座李凡尘,是丰白泽的师尊。长眉皆白,面颊红光,羽衣大氅,优容慈蔼,不与人争,崇奉无为,仙人之态,虽称入世,却时时仿若出世一般。
儒教圣座狄雁来,年龄最小,声望却最高。剑眉星目,面容肃穆。儒冠高耸,宽袍大袖,衣料厚重,质而不丽。无论何时何地,都态不可轻,势不凌人。仁礼传世,见者无不心服,颇有长者之风。
佛教圣座僧自在,面容清癯,葛衣不修,山野简朴,疏性豁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世无菩提之镜,亦无明镜之台,心空则万事过境,不染尘埃。自身光明,照曜无量无数无边世界。竹杖芒鞋,渡济平生。
再往下,是四部司,行收徒传功、杀伐判决之事,为实权部门。
察部部司韩方,是四部司中第一个赶到的,浓眉虎目,破笠遮颜,肌肉骨节有力,风蚀霜刻,磊落不羁,一副饱经风尘之貌。若非在座的都知他身份,定会当他是落拓江湖之人。
学部部司董成格,离得最近,却是最后一个赶来,敝衣不搭,边幅不修,虽然肤色白皙,却是发如茅草,唯有双目澄明有神,可以看出不是凡人。他常驻圣裁峰,醉心学研,对名利淡泊,对峰内势力走向更是一概不知,参加各类大会都是勉为其难,充数而已。但是遇到学问技艺精深之大家,则可以三日三夜不眠不休探讨。座下的四位副司,也就是演武场、公输楼、杏林馆、陶朱会的负责人,因为多在峰下理事,都比他要入世得多。
审部部司郭放宇,俊颜修眉,正襟危坐。头戴獬豸之冠,手执麒麟之格。顶上三绺白发,双目半闭。偶一睁开,目光深邃,不怒自威。平时不盯人看,但一旦正视,就如同明镜一般,让人觉得无从遁逃。
行部部司查慎如,司暗杀隐秘之事,几乎从不在人前露面。一身黑色劲装,黑布蒙面,肤色黯沉,看起来相貌也是平常,双目也毫无神光,甚至像死鱼眼睛。若不是他手上戴着的天刑指环,恐怕会被人当作打杂的。只是,外界一丁点风声响动,座中任何人还来不及反应之时,就见到他的目光陡然亮了起来。
坐在廖一行对面的,便是隐座了。隐座是上任峰主张道初选定的继承人,但是他坚辞不受,所以张峰主只能赋予他一个特殊的地位。
隐座是整个圣裁峰最神秘的人。一身玄衣,头戴的银笠上垂下的长长云纹黑幔,将他整个人完全遮住。一般人再如何掩饰面貌,终归也要露出眼睛,但隐座不需要,他整张脸都藏在黑幔之后。
他的服饰绝不讨喜,甚至还有阴森之感,但是坐在他真人旁边,却毫无凝滞之感,一点压力都感觉不到,就仿佛坐在游戏的儿童身边一般,愉悦而放松。
隐座是沉默的,十年大会,从未发过一言,持态端谨,超然中立。每次大会就如石像一般,不要说人了,连衣角都没有一丝动作。坐在他身边的其他高层,每一位都是阅人无数,却连他的真实态度都揣测不出来。
虽然隐座一直不以真面目示人,也毫无金信、天刑指环、麒麟格之类的尊贵信物。十年来,却从未有人怀疑过他的身份。
因为他的超然气度,根本就无人匹敌。
一声巨响,所有人的心跳都少了一拍,隐座依然无动于衷,石头人一样。
廖一行须发一根根针立,愤怒得几乎拍裂桌面,圣裁峰多少年来,从未出现如公输楼副楼主这般身份的人背叛圣峰之事,必须严惩不贷!
李凡尘抚着长须,一边叹息摇头;僧自在默念佛号,目露不忍;狄雁来双目有神,微微点头,他自是跟随儒门师兄的;四部司神色各异,但都没有发声。
廖一行顿了一顿,继续道:“我建议处以极刑。”
所有人都沉默了。虽然叛峰必死,但只要是个人,多少都会有兔死狐悲之感。
只听得一声“峰主,且慢!”,老好人董成格身下座椅一响,不顾仪态摇晃着慌不迭地站了起来。
众人一齐皱眉,学部部司董成格对权力斗争一窍不通,一心钻研学术,与世无争的样子。逢到大事都追随峰主,这次是什么情况,居然要反对峰主么?
董成格却没注意到众人的诧异,满脸焦急,自顾自地道:“峰主,念秦舆初犯,可否留他一命?”
廖一行道:“为何替他求情?”
董成格叹道:“唉!老朽是惜他之才啊!秦舆的升炉温之秘方并未传人啊,他一死,圣峰的兵器质量,可就要下降一大截了!”
廖一行刀眉一扬,道:“那依你之见呢?”
董成格道:“若他肯交出秘方,可否饶他一命?”
廖一行刀眉凌厉,袍袖扬起,一字一句道:“圣裁峰从未做过挟才凌法之事,奉行的当是除恶务尽,交出秘方也只能保他身后哀荣,不足以留他性命。”
峰主之话,一言九鼎。所有人都陷入沉默,料想秦舆是难逃此劫了。
韩方微微皱眉,默默起身,将一折密信交给了廖峰主。
他本负责察部,行刺探之事,直接对峰主负责,所以密信内容无需知会其他人。
廖一行看完密信,脸色愈加铁青,沉吟道:“此信内容是实?”
韩方点点头,他这样的人,不需要额外的动作表情,也不需加重语气强调,别人就能明白他说的全部属实而且至关重要。
廖一行陷入沉思。三圣座、四部司中,儒教圣座狄雁来与他同出儒门,凡大事都与他同进同退。四部司中,审部部司郭放宇也是自己人。察部部司韩方为元老子弟,他的意见多少该给个面子。而经常被人无视的学部部司董成格,其实掌握着保存经典、招纳新人、结交富豪、银钱往来等实权事务,大事方面又一贯跟随峰主。所以董成格虽然看似软弱,但是他的意见却是值得考虑的。
廖一行手指微一用力,密信便在他手中燃烧了起来,化作飞灰。
廖一行道:“既然韩部司另有发现,那么秦舆就暂且囚禁等候处理。董部司可念及同门之情,前往探视。”
董成格激动地道:“多谢峰主!”如释重负,倒没想过冲撞峰主对自己有何不妥,只觉得能为圣峰留下一个人才便是功德一件,只要峰主没下死令,以后可以慢慢商量。
众人也多是替秦舆庆幸。唯有儒教圣座狄雁来,双眉不为人知地抽动了一下,他行赏善罚恶之职,本就善于察言观色。他与廖一行多年相知,深知峰主不可能为一人乱法,联想到应期越来越近的神秘预言,看来情况比明面上露出来的更加严重。
韩方退回座位,沉着自如,好像已经忘记了密信这回事。没有人可以从他的神色上去推测密信的内容,自然也没人知道那封密信的重要性。
只有峰主和他才知道,葛中义的弟子霍砺行职守峰下数日,将秦卞两位副楼主暗中存有芥蒂的情况报了上来。
韩方久历各种内外斗争,第一反应就是此事绝不简单。
多年前那个叫平中流的奇人送给了圣峰魔教同样的预言,魔教的预言应验了,凌步天、任凭风为了执洛心自相残杀,魔教最耀眼的一代就此陨落,连带着魔教从此分裂,一蹶不振。
眼下圣峰面临魔教的再次挑战,此时报上公输楼高层内斗之事,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后果,一般人可能会选择息事宁人。
但他是韩方。韩方之所以能主持察部,靠的第一条,就是他对圣裁峰和峰主的忠心。
若真是因为这封密信引起所谓“衅起萧墙”之后的催命预言,那就放马过来吧!
毕竟——
命由天定,事在人为!
修文通知:
1、前文提到北方蛮子,修改为戎狄。本想口语化一点,但是史书骂突厥要么叫戎狄、要么直接叫虏,都不好用。但“南蛮北胡,东夷西狄”属于常识,还是不要自己造词了。
2、前文提到的“天可汗”,表意也不大好,容易造成误会,因为事实上太宗、高宗都是这种可汗们的可汗。所以直接改霸气点。
萧鉴尘笑道:“我朝天子扬威四境,做普天之下所有可汗的可汗,若远方不知,便弓马教他们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