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日,我都盯着窗户外的那棵枯树。
我什么也不愿想,也不慌张地寻找方向,只想彻底陷入那片茫茫的迷雾。
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灰丧,好像那棵树被吸干了养分。
一想到我将永远被困在这片贫瘠的土地,永远被绑在三太子的身边,我便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冷。
我砸碎了一个花瓶,用那瓷片抵在我的手腕上,深深地划过一道口子。
可那血只流淌了一眨眼的功夫,那瓷片,便与屋中所有可能成为利器的东西,一并被带走了。
茉雅奇每日都会给我端来郑式的粥汤,可我没有胃口,甚至觉得它们无比恶心。
熬到第四日时,茉雅奇终于忍不住跪下。她泪眼滂沱地央求我:
“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驱散了我眼前的大雾。
眼前的所有岔路,此刻都变得无比清晰: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我将笔架上的笔,磨成了细细的锥子。
每磨一次,我都会用它抵住我的肚子。直到他足够锋利,足够帮我结束自己,与那个不该存在的生命。
长夜将近时,那笔触终于变成了一根木针。
我紧握住,用力地扎向了自己。可那锋利的笔触,仅仅是擦破了一层皮,便被三太子的手挡住。
他手上的血低落在我的身上,低声说:“留下这个孩子。”
我咬着牙,又将那笔触扎入他的肩膀。
我咬着牙问他:“茉雅奇给我的药,根本不是避子药,对吗?”
他只是将那笔触夺下,重复了一遍:“留下我们的孩子。”
我收回手,僵硬地坐下,“我不会让这个孽种出生的。”
他便坐到我的身边说:“好,若你杀了他,我便把李昌平,辛道韫,还有你妹妹一块杀了陪你。“
”就说你们出逃未成,选择了自尽。”
我只盯着他,浑身发抖。
他的语气便软化下来,捧住我的脸:“我不想杀她们,也不想逼你,只是想要你留下。”
“你若愿意生下他,我便向皇上禀报,你与你妹妹是被卖了,辛道韫与李昌平是救人不成,一并被人牙子抓了,他们都会没事。”
“我会让守卫撤到你看不见的地方,也不许任何人来打扰你。大夫人那我已经教训过了,她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我沉默着,没有应答。
他便握着我的手,提醒说:“我马上要回去打仗了,至少三年,或许一辈子,你都不会再见到我。”
“我把选择权交给你,你来选。”
我抬起手,狠狠地在他脸上扇了一掌,可还是觉得不够,便举着拳头,砸到他的脸上,胸上。
“为什么要逼我?”
“为什么我要遇见你?”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我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如一个疯妇般,宣泄着所有的愤怒与不甘。
我不知自己叫了多久才终于停下,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始终沉默着,没有反抗。
再后来,连我也觉得累了,便不再挣扎。
“你不能再伤害昌平哥哥,嬛嬛也要留下。”
他冲我点了点头:“李昌平已经有医官看顾了。至于你妹妹,我会把他交由张妃看顾。”
末了,又招呼茉雅奇送进来粥饭: “你先喝些粥,等好一些,我带你去见李昌平与王昌远。”
我将手放在腹上,麻木地吞咽着米粒。
我告诉自己,也告诉肚子里那个孩子,“等你出生,我再把你杀了。”
茉雅奇被我的话一吓,连汤勺也掉到了地上。
三太子一如既往地镇定,只告诉她:“守卫加倍,再多叫几个婢女,她的身边不要离人。”
他交代完,便匆匆赶回了燕都。
……
昌平哥哥的右腿,断在这个冬天。
曾经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也从这一刻开始,变成了一个瘸着腿,沉默寡言的酒徒。
我不敢再见他,不敢见到他因我而痛苦的模样,更不想让他看到,我为他人生子的情形。
习尼烈倒是找过他多次,只是昌平哥哥执意不认,他又忙着南下,一来二去,便也再无进展。
北国的冬天,是彻骨的冰冷。
辛姐姐再次被关到浣衣院,冰天雪地里,仍要赤手洗衣,一双葱葱玉手,很快生满了冻疮。
张娘娘曾劝她,让她假意嫁给昌平哥哥。
可辛姐姐不愿令五哥蒙羞,更不愿拖着昌平哥哥,便始终没有应下。我们虽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塞里达的原配听说嬛嬛回来了,暗中寻过几次事。
张娘娘担忧,便求着皇上,将她改嫁给了一个名叫徐欢的汉人。
他是三太子的老师,本有家室,只是没有孩子,嬛嬛天真可爱,他们便把她当做孩儿,照顾得也算妥帖。
唯一还游走在崩溃边缘的,或许只有我。
整个冬天,我都没有迈出这个小院一步,每日只是空坐着,望着那棵挂着冰枝的树。
我感到自己的肚子,像羊皮袋一样鼓起,里面那个小东西,正像树下的小草一样,埋在土里发芽。
起初,我感到很害怕,甚至因厌憎而吃不下饭,每日都会指着自己的肚皮骂。
可开春时,他突然踢了我一脚,好像对我的种种恶言感到不满。
我便贴着他威胁:“丑东西,等你出来了,我就杀了你。”
他的脚印便贴着那薄薄的肚皮,怎么也不肯挪动。
我不想他破肚而出,便终止了辱骂,只是枯坐着,等待着这一切结束时。
……
次年的夏末,我做了个梦,梦见五哥来了五国城,他一路浴血,将我们带到了城门。
可就在城门外,无数的飞箭,如雨点一样打在他的身上,他吐了口血,冲我们笑着,而后永远地闭上了眼。
我高高地抬起头,看见那城门上,有个迎风而立的人影,用寒冰一样的声音念:“我永远都不会让你们走的。”
我走近一看,发现那是粘末罕的脸,我大喊着扯了去,它又换成了塞里达。
我再扯,它再换,一直到最后,定格在了三太子的脸。
我尖叫一声,从梦里醒来,手撑着床面,发现床铺上都是血,肚子里的小东西,好像叫嚣着,要落地了。
我便大喊:“茉雅奇,我好像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