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的最后一站是阳朔。
到的时候,天都黑透了。车站外停了些摩托,三三两两的人坐在摩托上招揽生意。许益清拖着行李箱领着她往大路上走,拒绝得很是彻底。大叔很是坚持:“行李也放得下的,我绑在车后头。”这下连安蘭也忍不住使劲摆手拒绝:“我们坐不下的”。
叫的出租车很快便到了。许益清想着先吃顿午饭,便让司机把她们放在了离民宿不远的美食街上。吃完饭拖着行李箱上坡的时候,安蘭才后悔没先去民宿放行李。
半夜,阳朔下起了大雨,安蘭听着屋外风雨大作的声音,有些睡不着,便闭着眼想些有的没的。安蘭很不喜欢雨天,小时候父亲只有一辆不能挡风遮雨的摩托,大清早载着她去上学,放学了就将她接回来。若是碰上下雨天,只能穿上雨衣,但每次雨水都能精准地钻进雨衣里,到学校的时候,安蘭的领口和裤腿便已湿了大半。安蘭很不喜欢那种潮湿的黏附在身上的感觉,渐渐地,也讨厌起雨。况且,雨天灰蒙蒙的,让人提不起兴致,连带着心情也会低落起来。
她就这么半梦半醒地熬到了天光大亮,起来洗漱完,坐上了昨日预约的大巴,准备去坐竹筏。
只是到了景区门口,导游让他们一车人先坐着,便急急忙忙跑下了车。等了许久,也没见导游回来给个答复。安蘭听周围人叽叽喳喳:“听说水面涨了,不给坐竹筏。泡汤了。”
安蘭心里没有主意,便回过头看着许益清,许益清看到她望自己的眼神,回应道:“没事的,不能坐就明天再看。”
导游终究还是回来了:“竹筏坐不了,涨潮很厉害,很危险的,但能坐船,不坐的话找平台退钱,坐船的话要涨价……”
安蘭脑子里一团乱麻,她对竹筏本没有太大兴趣,但坐不成了反倒又有一些惋惜。这时坐在前面的一对情侣回过头来:“小姑娘,别难过。我们昨天骑电瓶去世外桃源玩也很有意思。你们要不要去啊?”那女人说罢,还掏出手机翻照片给她们看。
许益清动了心思,安蘭也不忍开口拒绝,就这么坐上了问民宿老板借来的电驴。出了门,本来晴朗的天又变了颜色,开始飘起雨点。眼瞅着雨点愈来愈大,许益清便停下车欲拿出备着的雨衣。
车刚停稳,安蘭还没来得及下车就见旁边蹿过一辆电驴,忽而觉得腿上一热,低头一看,小腿上被撕开一块,深可见骨,血肉模糊。她没敢再细看,就喊了一句:“我的腿!”
许益清回头一看,忙喊住刚刚过去的车主:“你回来!你撞人了!”
安蘭倒是清醒,手抖着拨了120。电话很快便被接通:“我这边出车祸了,我要救护车!”
那边问地点,怎奈安蘭并不清楚,说不明白。路边修车店的人看这边情况匆匆赶来,接过安蘭的电话回答,又递过一把椅子,扶着安蘭下车坐下。许益清拽住刚回头的车主,又给安蘭撑着伞。安蘭怕的不敢看自己的腿,只管把腿抬着,又抬头看伞顶。伤口不小,但发生得太快,神经都被扯断,疼倒是没那么疼,但安蘭眼泪糊得满脸都是。修车店的人递还手机,又冲来一杯温热的糖水:“我们打过110了。别怕,我爸爸是牙医,他看过了说没伤到动脉,没事的。”
安蘭却怎么也冷静不下来,一直张望着路上,喃喃:“救护车呢?救护车怎么还不来?”许益清一边安慰,一边将她的头按向自己缓缓抚摸。
安蘭这时方才体会说明叫度日如年,时间在此时真真是像被熬得浓稠的糖浆,动一下都艰难得紧。
看到救护车的那一刻,安蘭绷着的心一下便有了依托。眼泪被风吹干,甚至连哭腔都沉默在救护车的叫声里。被搬往救护车的时候,安蘭看见电驴旁的一瘫血已经凝固。本就胆小的她迅速收回目光,突然就想起高中的班主任说自己经历过车祸后就变得晕血的事情。
安蘭听见他人在说警察还没赶来,其他的倒是没大听清,只顾着说:“让那个撞我的司机上救护车!”许益清忙着收拾了东西就上车陪她,看她哪还有原先的惊慌样子,倒也舒坦了些许:“修车店的人在等警察,回头警察直接来医院找我们。”
进了医院后,先是抽血又是拍片,安蘭等了许久才终于被推进手术室。许益清满脸的愁容,安蘭却眉头舒展,一路说着:“刚刚我旁边那个等着做手术的,一边打电话一边被扎局麻。我这个听说是半麻,比局麻好受。”
许益清接过安蘭手上除下的小银镯:“我在外面等你,你进去吧。”
手术室里,只有一个护士。等了一会,才有医生过来。麻 醉医生让安蘭侧卧,安蘭依言照做,一抬头就看见正对的那面墙上挂着一个钟,秒针转得卖力,在安蘭眼里却是忽快忽慢。感受到后腰处有痛感袭来,安蘭捏住了手术床的一边,等麻醉打完,安蘭又重新躺平。
“你脚麻了吗?”安蘭正发着呆,便听见主刀医生问自己。
“不知道啊。”安蘭有些不明白。
“那你说我现在碰的是左脚还是右脚?”
安蘭细感受了一下,不是很确定地开口:“左脚?”便听见他一声笑:“看来你是麻了。”
麻醉医生坐在安蘭头侧,一刻不停地跟她攀谈:“你到阳朔来玩的?”
“嗯。”
“你哪里人呀?”
“南京的。”
“你叫安蘭是吧?这名字不错。”
“谢谢。”
“去哪里玩了呀?”
“梯田,独秀峰,象鼻山,还有溶洞什么的。”
“那阳朔是不是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安蘭并不是很想回答这些问题,她这一刻有些嫌烦,却还是认真地回答:“是的。”回头看向墙上的钟,她脑子里总在想,时间过得好慢,自己仿佛在这间昏暗的手术室里待了许久,时针却才微微动了动身。
挂钟表的那面墙上有扇窗,安蘭时不时回过头瞥两眼,她见窗外的天色逐渐转为昏暗,眼皮子也渐渐变沉。有护士进来又出去,安蘭没留神护士说的话,脑子里像是被糨糊糊住了,什么也想不明白。
手术终于做完,她又听见一句:“要镇痛泵吗?”
“要!”安蘭向来怕疼,一听这问题哪有拒绝的想法。
“你看这个按钮,你要是疼了,一按就有麻醉药。”说完,麻醉医生便演示了一番,安蘭便觉得后腰处有一股凉意袭来,腿上依旧没有知觉。
出手术室时,安蘭使劲抬了抬眼皮,看许益清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没了血色,仿佛受伤的人是她一般。
进到病房,安蘭才终于定下心,恍若漂泊半生的游子,终于望见故乡的袅袅炊烟。医生此时想着缓和气氛:“安蘭,术前我给你的腿拍了照,你要不要?”
安蘭一个激灵:“我不要,我不看。”
“那你先休息,明天早上我来查房。这个药水是消炎的,挂完了还有一瓶,有什么事就叫护士。”医生说完便走开了。没了人在她耳边不停问话,安蘭终于闭上了眼睛,渐渐听不见身边细细簌簌的嘈杂声。
醒来的时候,药水已经挂完,安蘭没瞧见许益清,偏头见旁边就摆着自己的手机,便伸手取了来,一看才发现已是深夜。安蘭想了想打了电话给母亲,铃声响了许久才接通:“安蘭?”
“妈,我在这边出车祸了。”这话像是牵着了某根神经,安蘭的视线瞬间变得模糊,鼻子也酸了起来。
“什么情况?严重吗?”
“被电瓶车刮了,现在做完手术了,没伤到骨头。”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就你伤到了?你同学呢?”
“她没事。你们能来桂林吗?”
“现在家里多忙啊,你同学父母能去吗?”
安蘭想起刚进病房的时候,许益清说自己父母来不了的话,喏喏回道:“她父母说是来不了。”
“再说吧,我跟你爸聊一下。”
挂了电话,安蘭望了望天花板,感到胸口处闷闷地疼。
“你醒了?”许益清拎着一堆东西进来,“我去收拾了下东西,给你买了粥,你要不要喝?”
“没胃口。谢谢啊。”
“你喝水吗?”
“嗯。”
许益清倒水的空隙,安蘭说了刚刚那通电话的主要内容。
“那我再问问我爸妈。对了,明天警察要来找你了解一下情况,应该是上午。”
安蘭用纸杯挡了挡眼睛,把眼泪压了压才把纸杯递给许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