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姐姐晃了晃我的手,问我怎么办。
可身处空旷,毫无遮挡,没有坐骑,也没有防身兵器,根本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三排、两排、一排,眼前的人影,很快被那重重的树影取代,层层的树影,又很快被三太子那锋冷的目光取代。
“把那个人牙子给我抓起来。剩下的奴隶全部处死。”
他的声音愤怒而冷漠,好像带着极大的克制,可我的胸中却好像有什么碎开了。
我呆呆地望着他,只觉得困惑又迷茫。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总能以最不可能的方式,出现在我眼前?
为什么他总能恰到好处,在我最接近成功的时候,给我当头一棒?
他就像上天为我安排的诅咒,永远以出人意料,又具有绝对威权的方式,毁掉我的意志。
我生平第一次那么讨厌一个人,第一次后悔我没能提早将他杀死。
如果不是他带着先锋冲到康邑城下,我们或许早就逃离了康邑都城。
如果他不横插一脚,紧追我们不放,渤海人根本不可能发现宣德殿里的暗室。
如果他晚一步,或是对我能有一丝心软,更不会带着苍鹰与猎狗追我们到渡口。
他毁了我的计划,逼我委身于他,我好不容易才抓住了这微薄的希望。
而如今,他却又来了!
又一次从地狱一般无法预测的领地出现,冷漠地摧毁我所有的努力。
“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为什么你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放过我们!”
我一遍遍重复着,近乎歇斯底里地冲他咆哮。
指望着这样的情绪宣泄能安抚我岌岌可危的灵魂,好让我不在这种巨大的打击下发疯。
可他只是走至我的身边,冷静地丢给我一张纸。
他盯着我看,用结冰的声音问我:“这是我从你房中捡的,你写的不是情诗吗?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我接过那皱皱巴巴的纸,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线,与潦草记录着方位与兵力分布的字迹,
彻底陷入绝望。
我不过时闲得发慌,随意记下一些东西,那会儿,我根本没想要逃跑。
我一直以为那团纸被茉雅琦烧了,不曾想,是被他捡走了。
他既然捡走了,可为什么现在才发现?
他握着拳,将那张纸从我手里夺过,撕个粉碎。
“我收着它,是想念着你的时候看看。要不是黑水城来信,我还不会发现你根本就没有安下心!”
我的牙齿咯咯打架,只觉得脑中有无数蜜蜂乱撞。
他抓着我的手,将我拽到他的跟前:“我说过,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这就是命!”
我盯着那依旧平静的脸,只觉得全身都在油锅中灼烧。
我握紧了拳头,又逼不得已松开,最终摇晃起来:“你杀了我吧,想怎么处置我的尸体,都随你。”
他的眉上青筋跳动,连口气也咬牙切齿起来:“郑嘉元,你可别忘了,是你求着我,求我收你的!”
我对上他的眼,冷笑起来:“是,是我求的你,可这一切都是你逼的!“
“你安排了浣衣院的嬷嬷,让她折磨我,羞辱我,你不就是想看着我熬不下去,好让我求你吗?”
他怔了怔,突然从未有过地凌厉:“这些日子,你的温顺,都是装的?”
我点了点,冷笑一声。“是。难不成,你还真以为自己配得上一颗真心吗?”
几乎是同时,他便揪住我的衣领,然后掐住我的脖子。
他的眼中突然涌现出无数把冰刀,叫嚣着要将我砍碎。
我一点也不怕了,甚至有些期待,那巨痛会终结这一场,永远不可能公平的梦魇。
可昌平哥哥却挡在了我的身前,他用瘦弱的身躯,将三太子从我身边推开。
他护在我眼前,冲三太子咆哮:
“枉你们渤海人以神勇自夸,到头来只会欺辱女人吗?元术可,你有本事就冲着我来!”
三太子眼里的刀剑被昌平哥哥一撞,很快转变成怒火,他揪住昌平哥哥的衣领,下了最后的命令。
“我念你的医术能为我渤海所用,勉强让你活着!你要是再不让开,可别怪我!”
昌平哥哥没有退步,仍将我挡着。
三太子五指绷张,手背上经脉凸爆,暴雨般的拳头便飞向了昌平哥哥。
昌平哥哥来不及擦血,又被他横踢了一脚,斜飞到旁观的兵士脚下。
“把他给我往死里打!”三太子仍不解气。
我的神智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震醒,忙追过去,要挡住昌平哥哥。
可我的双手却被三太子紧紧箍住,动弹不得。
我见昌平哥哥没了人色,脑中什么东西一断,便跪倒在三太子脚边:“你快让他们停下。快让他们停下!”
可我的求告引燃他更多的怒火,他揪住我的领子,将我提到他的眼前。
“你三番四次跟着这个男人逃跑,可曾想过我在哪里?”
“我才是你的丈夫!”
我已丧失了理智,被逼得大喊:“不,你不是,三书未成,六礼未具,你只是一个强迫我的强盗!”
他将我甩开,也不知从哪儿,拿来一把弓箭,双手拉满对准昌平哥哥。
“那你就看着这个强盗,怎么杀了你最亲的人。”
昌平哥哥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倔强地朝我喊:“阿圆,不要求他,要死一起死。”
辛姐姐走投无路,只哭喊着挡在他的身前:“要杀他,先杀了我。”
可三太子红了眼,连辛姐姐也不管不顾,弓弦绷得震颤,几乎注了千钧之力。
我脑中一白,趔趄地奔挡在辛姐姐身前,张开手将他们护住:“你不能杀他们。”
“那我就杀给你看看!”
话音刚落,那箭簇便劈出一道火花,直冲我们而来。
我闭上,豁出去大喊:“他是习尼烈的孩子!”
一阵沉默,而后是更多的沉默。
箭簇落地了,我却没有震颤的感觉。
我失神地睁着眼睛,只见那箭簇直直越过我的顶发,插入了那人牙子的脑袋。
三太子问我:“你说什么?”
“他是习尼烈找了多年的孩子,他对你有用,你不能杀他。”
“他喜欢的,一直是辛姐姐,我与他只是兄妹而已。”
三太子眼中的怒火凉了下去,连手中的弓也丢了。
昌平哥哥与辛姐姐满眼困惑地望着我,好像有无数个问题在等我解答。
可我的视线,却只停留在城门口的那扇木门。
从那里到我的脚下,仅仅只有十步。
那死灰复燃的悸动,那因希望而产生的少许欢愉,我们丢下张娘娘的背水一战。
最终的结果,仅有这么十步。
嬛嬛拉着我的衣角,开心地笑:“走,我们去吃煎羊角好不好?”
我回头过头,摸着那无辜又天真的脸,第一次觉得:
疯了可真好。